楼主: 梦中魂 - 

原创长篇小说《铁骨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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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09:52:05 | 只看该作者
狗的忠诚有时候远远超过人。
那个特殊的年代,盲目的运动,不知残害了多少像朱彦夫这样的英雄。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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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3 13:48:46 | 只看该作者
黑子的死因?是一个小小的疑团,是那场蛇狗之战的因素还是劳累过度亦或是因为饥饿?
诚如楼上所言,在特定的时期,狗比人忠诚。
草木之间,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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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3 15:05:51 | 只看该作者
诚如楼上二位所言,就是用黑子对比人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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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6 16:53:1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雨后馨香 于 2008-11-13 13:54 发表
我的板凳被柳柳坐坏了,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香香的凳子摔痛我了!
都是老梦吝啬,屋子里连个凳子都不备!
人淡如若,神清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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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06:5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吾心插柳 于 2008-11-26 16:53 发表

呜呜呜呜呜。。。。。。
香香的凳子摔痛我了!
都是老梦吝啬,屋子里连个凳子都不备!


有一条破凳子就不错了,我说过,我一无所有,将就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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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08:5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真情的考验
                                                   41

    从屋子里到院子里,从院子里再到屋子里。活动范围就是这么大,失去自由的朱彦夫很不习惯,不吃饭,不喝水,就这么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像疯子般不停地折腾。
       门外的“岗哨”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由开始的赤手空拳变成了荷枪实弹。除了朱彦夫以外,家里的其他人员还有相对的自由,只是进出时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包括孩子在内。
朱彦夫的烦躁引起了母亲和陈希荣的恐慌,她们担心朱彦夫真的会为此崩溃。经过反复劝说,朱彦夫这才开始进食,他不知道院外的丝毫信息,就让陈希荣到外面打听。陈希荣告诉朱彦夫,江山河被五花大绑带到其他大队游斗去了,老秀才也被红卫兵不时地游斗折磨,几个大队干部也成了斗争对象,要他们交代与朱彦夫一起犯下的罪行。开始群众们不买红卫兵的帐,一直与红卫兵唱着对台戏,现在有一部分群众开始靠近红卫兵组织,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被红卫兵发动起来,也开始把矛头指向了地富反坏右分子。
      “奶奶的,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地里的庄稼都不管不顾了?这到底叫啥革命吗?”朱彦夫气得拐杖直捣,“他们不想吃饭,大家伙都不吃饭了?”
      “你急,你急有吗用?”陈希荣把朱彦夫扶到椅子上坐下,“孩他爹,还是夹着尾巴算了,不管咋说,国家还没有忘记你,该给你的物资和钱还是按月发下来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出去,别气坏了身子。”
      “他们要冲我来就冲我来好了,干嘛要与老秀才他们过不去,他们不是说我朱彦夫是张家泉最大的敌人吗,不与最大的敌人斗,偏要与老秀才这样的人斗,是他们的能耐?不行,我不能允许他们这样干下去!”
      “你不行又有啥办法?”陈希荣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要不,俺到县里去找找,让俺姑姑出面,你看行不行?”
       朱彦夫摇摇头:“他们,他们比我还糟糕,都成了斗争专政的对象。”朱彦夫觉得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把外面看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天呀,怎么会是这样?”陈希荣感到十分茫然。
      “娘——!”向华哭瘪瘪的拎着断了背带的书包走进来告状,“放学的路上,几个叔叔搜查俺,把俺的作业撕坏了,还把俺的书包弄坏了,你们要去找他们……”
      “谁搞的?”朱彦夫怒火万丈。
      “路上,几个红卫兵叔叔。”向华抹着眼泪,满肚子委屈,“他们要俺交代,交代你这些日子在家里说了些什么坏话,干了些什么坏事,俺说你从来不干坏事,他们就抓住俺的书包搜查……”
     “这些畜生,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朱彦夫腾地站起来,“我朱彦夫天不怕地不怕,我要找他们理论,我不能就这样任凭他们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拉尿!”
       陈希荣一把抱住朱彦夫:“你,你想干啥?你冷静一点,你还嫌家里不乱吗?”
       朱彦夫大声吼叫起来:“我想杀人!我要杀了这群王八蛋!你放开我,让我出去!”
      “爹,爹,你不要,你不要,是俺错了,是俺错了,俺以后再也不给你告他们的状了!”向华懂事地抱住朱彦夫的双腿,她被爹爹的恼怒吓得发抖。
       外面的门岗冲进院子,把枪对着朱彦夫。
       郑学英扑过来托起乌黑的枪管:“你们要杀人就杀俺老婆子好了,俺儿子无罪,他为国家已经成了这样,你们不能把枪口对准他!”
     “娘!”朱彦夫推开母亲,“量他们也不敢对我开枪,你别被他们吓着了。”
      两个持枪的汉子的确不敢对朱彦夫怎么样,几个月来,他们亲眼见过上面还照样把每月的抚恤金和物资送进这个被日夜看守的院子,就连威风凌凌的马司令也迟迟没有对朱彦夫采取过什么强制措施,虽然嘴里一直喊着打到朱彦夫的口号,除了目前限制朱彦夫的人身自由外,连一次批评会也没在张家泉开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隐情,他们不清楚,他们不敢造次。所以,朱彦夫每前进一步,他们只能向后退一步,但他们守住了最后的防线,就是不允许朱彦夫跨出院门一步。
      朱彦夫扬起拐杖,挥舞双臂,把院子里的大字报稀里哗啦的全部打到地上,用拐杖捣得稀烂。朱彦夫的过激行为让门卫心惊肉跳,他们不敢自作主张,只好派人将朱彦夫的这一反动行为报告给了马司令。
       陈希荣非常紧张,担心朱彦夫这下捅了马蜂窝,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估计那个马司令马上就会来的,你先去烧壶开水,把上好的茶叶找出来,我早就想会会这个马司令了。别紧张,没什么好怕的。”朱彦夫见陈希荣进了厨房后,又对向华说,“向华,你先把凳子搬到屋里藏起来,外边一条也别留着。”他见向华把所有的凳子都塞进屋里床底后,又让向华带着妹妹向荣到外边去玩,“到张奶奶家去,到时候娘会喊你们回来的。”
       郑学英抱着向峰担心地说:“彦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可别胡来啊?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惹出事来会连累一家老小的,做事要多为老婆孩子想想。”
     “娘,我知道,他们要来,我不是让希荣烧茶了吗?这样,娘也到张婶家去,看着向华她们,别在张婶家里瞎闹。家里不会有事的,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郑学英刚离开家不久,马司令打着酒嗝在两个红卫兵小将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
马司令看了看院子地上稀烂的大字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几步跨进屋子四处看看,竟然没有坐的地方,就一屁股坐到小方桌上。
        朱彦夫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连屁股也没抬一下,他见马司令张嘴准备开口,就抢先说话了:“你就是马司令吧?”
       马司令将腰一挺,架起了二郎腿:“我们应该见过面了。”
     “我看你不像个当司令的。”朱彦夫摇摇头,“听说你是从泰安来的,你受过教育吗?”
     “朱彦夫,你什么意思?”马司令本来是想质问朱彦夫为什么撕毁大字报的,没想到反被朱彦夫问上了。
      朱彦夫看看两个站着的小将,说:“这两位好像还受过教育,懂得一些规矩。”朱彦夫把目光转向马司令,“你不同,估计与你没受过教育有关。这是吃饭的桌子,不是用来坐的凳子,要知道上下,你,最好给我站起来!”
       马司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听出朱彦夫的口气暗含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几乎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显得及狼狈又尴尬,涨红着脸说:“你,你在耍我?”
       朱彦夫没有理会,冲着厨房喊:“上茶!”
       陈希荣赶忙端出茶来,很小心地送给马司令:“马司令,这是孩他爹平日舍不得喝的上好红茶……”
      朱彦夫说话了:“别搞错了,希荣,是我要茶,来,把茶水倒在我的杯子里,人家马司令是来闹革命的,我是张家泉的走资派,走资派的茶水不能毒害革命小将,这可是立场问题。”
       马司令刚碰了下茶碗,陈希荣又收回去了,陈希荣不知道朱彦夫在唱什么戏,习惯让她还是把茶水倒进了朱彦夫的茶杯里,嘴里轻轻咕噜着:“你这是干嘛?”
       朱彦夫哈哈笑起来:“没你的事了,到屋里去吧。”
       马司令发怒了,一掌拍在桌上:“朱彦夫,你想耍猴不是?”
       朱彦夫轻轻吹着漂浮的茶叶,慢慢地品尝了一口,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拍桌的山响:“这茶不错,不错!”他咂咂嘴,看着恼羞成怒的马司令,“刚才好像是你在拍桌子?你的修养太差了,为一杯茶水就这么沉不住气,你还能干什么事?早就听说你马司令威震八方,原来就你这德性,太有损你司令的形象了!你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为喝口茶水来的吧?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在洗耳恭听呢!”
       马司令想坐没地方坐,只好叉着腰站着说话:“告诉你,朱彦夫,我们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你藐视我们就是藐视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呵呵,毛主席派你来的?毛主席派你到张家泉来干什么?拿来看看,有毛主席的亲笔签字没有?”朱彦夫严肃地说,“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可不是一般的小问题。是毛主席在泰安找你的,还是你到北京找了毛主席的?”
     “你?”马司令指着朱彦夫的鼻子,“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起来的,我们红卫兵就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专门来张家泉专政你这个大走资派的。”
     “这是你编的鬼话,”朱彦夫摇摇头,“说天我也不信,毛主席不认识我,毛主席不会说朱彦夫是走资派的话,毛主席的文章我看了很多,毛主席不会这样说我的。毛主席说过农业学大寨,我朱彦夫与大寨的陈永贵是一样的干农业,毛主席一定会说我是好人,你们想打倒我,那不行,必须有毛主席说了才算数。否则,以后毛主席知道了,你这个司令就当不成了。”
      “好,朱彦夫,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睛!”马司令气急败坏把手一挥,带着左右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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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5:19: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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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司令受了朱彦夫的戏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所向无敌的造反司令岂能受这等侮辱?他决定把斗争的主要方向转移到朱彦夫身上。由于本村的造反派势单力薄,群众基础很不牢靠,马司令开始声援其他红卫兵团,以求得到力量的支持。
       消息传开,各路造反派们“义愤填膺”,这个朱彦夫胆敢辱骂红卫兵,胆敢撕烂大字报,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无产阶级革命红色政权?外地的一些红卫兵组织,立即掀起了大规模的声援活动。于是,沂源县各路红卫兵组织纷纷赶赴张家泉大队,组成了“红卫兵联合司令部”,发誓要在这里把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要让张家泉最大的走资派朱彦夫永远不得翻身,彻底打击朱彦夫的嚣张气焰。
       群众意识是决定一场运动是否能够顺利开展的基础,如何组织群众力量是“联合司令部”最头疼的事。朱彦夫是红卫兵造反派们的头号专政对象,连续监视好几个月,一直没能把朱彦夫拉出来揪斗,不是红卫兵们不想这么干,而是红卫兵们一直觉得火候不到。村委会的几个干部差不多都斗了好几遍,右派分子江山河也是遍体鳞伤睡到了床上,要靠杨兰兰喂吃喂喝,老秀才经不起折腾干脆上吊自杀了。这个朱彦夫是有历史资本的残疾,没有绝大多数群众的支持,搞不好就不好下台,所以,不到火候就不能轻举妄动,这关系到张家泉革命彻底不彻底的大事。“联合司令部”对马司令软禁朱彦夫的做法表示了高度的赞赏,认为这是隔绝朱彦夫与群众之间联系的关键所在,他们就是要利用朱彦夫与群众不能见面交流的时机,来鼓励群众检举揭发朱彦夫在张家泉所犯的罪行,他们要让朱彦夫像过街的老鼠,在群众大会上遭到广大群众的讨伐,人人喊打。他们大会小会做群众的思想工作,组织群众学习革命纪律,帮助群众提高政治觉悟,可收效甚微,一提到朱彦夫,大多数人都是列举朱彦夫这几年的功绩,认为没有朱彦夫当这个大队支书,张家泉就不可能有大片的良田,就不可能有大面积的果园,就不可能有灾年不饿肚子的奇迹出现。
       张家泉的群众可以接受终字舞,可以早请示晚汇报,就是不愿意昧着良心说无中生有的鬼话;张家泉家家户户的门上可以允许张贴“最高指示”的真理,但不愿意存在“打倒朱彦夫”的口号。“联合司令部”没有办法,只好把目标锁定在朱彦夫的妻子陈希荣身上,希望在陈希荣身上打开缺口,找到革命的道理。
      “陈大姐,你是我来张家泉最感动的人,”一个绑着两把刷子的红卫兵女将,很亲热地坐在陈希荣对面,“你的良心和美德,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善良的女性。”
       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没有第三者,陈希荣被带到这个作为“司令部”的圣神地方后,闲杂的人都离开了,只有面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留在了这里。这女子身穿黄色军服,头戴黄色军帽,腰上扎着皮带,胸配毛主席像章,袖戴烫有“红卫兵”的袖圈,既显得青春靓丽,又显得精神饱满,火热的革命激情写在脸上,荡漾着时代的风采。
       陈希荣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要能替朱彦夫趟过这一劫,哪怕是戴帽子游乡挨皮鞭,她都不在乎。她静静地等待着呵斥和责问,没想到听到的是这种别有用心的赞美,她有些摸不着对方的意图,但心里明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文章。陈希荣是个不善于挑起事端的人,在礼貌面前她不忍心板着面孔:“俺喜欢直肠子,拐弯抹角俺心里碜得慌,姑娘,有话就直说好不好?”
      “大姐是个爽快人,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通,能直接问问不?”
      “你问,只要俺晓得。”
      “大姐是不是组织分配的?”
      “俺不懂啥意思。”
      “我是说,大姐是不是组织让你跟朱彦夫结婚的?”
      “不是,是俺自己愿意的。”
       姑娘摇摇头:“大姐说的不是真心话。”
      “怎样说才是真心话?”陈希荣警觉地看着对方,她不想被对方绕进去了。
      “你现在很憔悴,但遮不住你当年的风花月貌,你是城里人,有着非同一般的优越,你嫁给了没有手脚的男人,一定不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一定是组织上强加给你的痛苦婚姻。这个朱彦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就自私的忍心摧残你这样的花朵,从你们的婚姻上,就看出了当初那些所谓革命功臣的丑恶嘴脸,他们没有人性,没有道德,只是贪图自己的享受……”
      “姑娘,”陈希荣忍无可忍了,“你有完没完?不许这样污蔑他,告诉你,是我自愿嫁给他的,与别人毫无干系。”
      “即便是你的选择,你也是受害者。”姑娘站了起来,叉着腰晃着脑袋,“据我们司令部调查,朱彦夫根本不是什么革命英雄,你想想,全连的战士都牺牲了,为什么偏偏他朱彦夫会活着回来,难道说他比连长比指导员还有能耐,这是最简单的逻辑。”
      “姑娘,你这话是啥意思?”
      “有两种可能,一,朱彦夫贪生怕死,在战场上装死,蒙过了敌人的眼睛;二,朱彦夫叛变卖国,杀死了自己的战友,让敌人饶他不死。”
       陈希荣气愤地站起来:“你放屁!新中国就是靠他们这些不怕牺牲的英雄们用生命换来的,你有啥资格在这里侮辱他们!难道非要让所有的人都牺牲了,才是你们的理想?”
      “请你不要激动,我是好心劝你的。革命的洪流势不可挡,你要认清当前的革命形势,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朱彦夫的问题,我们正在一步步调查,只要你与他划清阶级界限,革命队伍还是照样欢迎你,你还是我们广大革命群众的好姐妹,否则……”
      “俺不后悔,你也不要否则了,俺没文化,这样的革命俺不懂,俺跟定朱彦夫了,不会与他划清啥子线的,他睡床上俺陪着他,他睡地上俺也陪着他,他是走资派,俺就是走资派的老婆,要坐牢,俺替他去坐,要挨批俺替他去挨,他为中国的和平只剩下那半条命了,这半条命不能让你们随便去革掉,对不住,姑娘也不要再费心思了,俺要回家了。”
       看着陈希荣离开的身影,这位红卫兵女将半天回不过神来。


[ 本帖最后由 梦中魂 于 2008-12-1 16: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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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6:13:13 | 只看该作者
                                          43
    朱彦夫院内。
    不大的院子里围满了红卫兵小将。
    一个声音高叫着:“朱彦夫你听着别以为自己是老革命、老功臣就倚老卖老,今天一定要让你尝尝红卫兵的铁拳
       呼叫声中,朱彦夫夹着双拐出来了,他披着军大衣,站在台阶上大声说:“谁要我尝尝你们的铁拳?我今天绝不倚老卖老,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人了,我不怕死!”朱彦夫说着,丢下双拐,两只胳膊猛力朝外一撑,棉袄的扣子蹦出老远,“老子挨过地主的鞭子,尝过蒋介石的枪子,吃过美国兵的炮弹,还真没尝过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造反派的铁拳,来吧你们试试看,谁先上来
       朱彦夫的突然发怒,让满院的红卫兵们感到心秫,没有了耀武扬威的咋呼,也没人敢冲上去举起所谓的铁拳。
       一个头目模样的干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战士,我们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们最听毛主席的话。朱彦夫,今天,你老实交代,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嗯。这得容我好好想想,好好算一算啊,”朱彦夫轻蔑地望着这帮乳臭未干的红卫兵们,一本正经地说,“嗯,战场上一颗手榴弹就炸死好几个,一梭子子弹就能撂倒一大片,还真有些不好算。估摸个数吧二百怎么样,要不三百四百也行啊!对不起,解放战争我参加过大大小小一百多次战斗,很多都想不起来了,有一点可以证实,每次战斗都有敌人在我的手下失去性命,我无法准确统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每次战斗过后敌我双方都要清理人数,还是麻烦你们哪位到台湾找找蒋介石先生,说不定他的手下有人记着这笔人命帐。”说到这里,朱彦夫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造反派恼羞成怒,振臂高呼了一番“狗头”之类的口号,又换个话题:“你对抗革命,撕毁大字报,你这是反党?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朱彦夫收起笑容,接过陈希荣捡起来的拐杖,认真地说:“这大字报是对我的污蔑,上面的话我都看过,全都是狗屁文章,挂在这里有损我的形象,也有损你们红卫兵的形象,不撕不行啊!要是被毛主席看到了,还不把你们笑话死,你们没有好好读过他老人家的书,那里面说出来的话才叫人心服口服,你们差远了,你们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好战士,更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好学生,你们这样的文章只能给他老人家丢脸,我替你们脸红!你们应该好好读书,好好读毛主席的书。你们太不懂事了,听说你们把张家泉的农民夜校给毁了,这让我非常伤心,那个农民夜校就是让张家泉老百姓读毛主席书的地方。你们可以毁庙宇,你们可以破除迷信,但你们毁了学校,你们这样干不是对不起我朱彦夫,是对不起张家泉的乡亲父老,是对不起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啊!
       面对朱彦夫如此的演讲,很多红卫兵小将们露出了愧疚之色。这个头目跳到台阶上,大声疾呼:“不要听他的煽动,我们必须有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什么是最可怕的敌人,眼前的朱彦夫就是最可怕的敌人。”头目说着,又举手高呼起了打到朱彦夫的口号,“坚决打倒张家泉最大的反动分子朱彦夫!”
       冷落的革命激情又被高呼的烈火点燃,整个院子地动房摇。
       朱彦夫对这激烈的口号显得无动于衷,等他们喊累了,才冷笑着点点头,算是对眼前的回答。
       这个头目指着朱彦夫:“告诉你朱彦夫,你不要这么得意洋洋,请你放老实一点,据我们调查,你朱彦夫有反党嫌疑,你现在必须向我们老实交代清楚。”
       朱彦夫清清嗓子,说:“这个问题我不反对,说到我反党确有其事,我不但反党,而且还反军,看来,你们的调查还是实事求是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如实交代,我们会考虑宽大对待你的。”
      “谢谢你们了!”朱彦夫挺了挺身子,“首先说说我反党吧,开始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什么是党,是共产党八路军教会我知道了什么是党。那时候我还是个娃娃,比你们现在还小,也就十来岁吧,他们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人受苦受罪,就是因为有国民党反动派在。要想使中国人民过上好日子,全天下的劳苦大众就必须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去打日本帝国主义,去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慢慢懂得了革命道理,懂得了如何跟着共产党去反对国民党,我反党的决心比你们大,我反对的就是国民党,如果我还有手和脚,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我一定还跟着解放军队伍,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为解放台湾时刻准备贡献自己的生命!说到反军,是我十四岁正式开始的,我跟着共产党的队伍,扛起钢枪走上了反对国民党军队的阵营……”
     “谁要你在这里标榜自己了?”红卫兵头目打断了朱彦夫的回答,“你给我住口!红卫兵小将们,我们走,我们没有必要站在这里听他胡说八道,我们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朱彦夫的反动本质,让朱彦夫彻底的在人民面前低头认罪。”
      红卫兵走了,朱彦夫没有胜利感,他特别伤心,他对这场革命非常反感。他想看看被迫害致死的老秀才,他想去探望被迫害致伤的江山河,他想听听小狗子、张二孟还有那些老党员们对这场运动的看法,他想看看周围的群众现在过得怎么样,他想去看看地里的庄稼长势如何,但是,他一样也做不到,他的心在滴血。
       向华见朱彦夫不停地叹气,放下手里的毛笔,凑到朱彦夫耳边神秘地说:“爹,你别怕,孟子叔叔下午对俺说,文化大革命还有三天,你只要再坚持三天就行了。”
       朱彦夫笑了:“爹爹不怕他们,就是还有三年,爹爹也会奉陪到底的。向华,大人的事情你甭用管,记住,在学校要好好学习。”
       向华摇摇头说:“学校里不上课了,那些红卫兵叔叔阿姨整天去学校开会,俺们好长时间都不写字了。他们让俺们去批斗老师,今天下午把俺们的语文老师都斗哭了。”
朱彦夫又长叹一口气:“你是好孩子,不要批斗老师,老师教你们写字,你应该感谢老师才对。他们不让你学,你就跟爹爹学,爹爹不能干事,就叫你们读书写字,昨晚的那些字都会写吗?”
       向华点点头:“会了,俺这就去写字。”
       朱彦夫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漠然地看着屋顶发呆。
       陈希荣把冲好的茶水放在朱彦夫面前:“他们每次来,都让你把他们气走了,估计他们现在又在一起商量对付你的办法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时刻作好了最坏的准备。”突然,朱彦夫用胳膊按住了陈希荣的手,“希荣,是我拖累你了,有句话,我想了很久,我想应该对你说了。”
      “啥事?”陈希荣见朱彦夫满脸认真,感到不是什么小事,心里一沉。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对我下手是迟早的事,我不想再拖累全家,我想,我想与你离婚,这样对你,对孩子都有好处……”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陈希荣一惊,无意间碰翻了茶杯,她没有弯腰去拾起来,怔怔地看着朱彦夫,泪水溢出眼眶,“俺不会答应你,俺死也不会答应你!”
     “希荣,你听我说……”
     “俺不听,俺不听,俺知道你是为俺好,俺也知道,离开了俺,你一天也生活不下去,这辈子俺要一直伺候着你,游斗,挨绳子,俺都会陪着你,只要俺有一口气在,你就是俺的男人。俺也时刻作好了最坏的准备!”
       朱彦夫伸出残臂,一把将陈希荣搂在怀里,那只仅存的眼里流出了颤人的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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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6:18:58 | 只看该作者
                                          44

       一连好几天的雪花终于在腊月二十三的早晨悄无声息地停止了,整个大地都是一片亮白。
       腊月二十三,是过小年的日子。但在张家泉丝毫看不出过小年的气氛。
       靠近小河边的打麦场上,驻扎在张家泉的红卫兵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铲雪扫雪干得热火朝天,他们冒着严寒搭起了一米多高的土台,竖起的大木杆上用草帘立起了一面颇为气势的罩墙,罩墙上挂着蓝色的幕布,中央挂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土台前的两根打木桩上牵着巨幅横标——彻底打倒张家泉头号走资派朱彦夫首届大会。
       为了使这次首届批斗大会在隆重的气氛中胜利召开,张家泉红卫兵组织早在前几日就向各地红卫兵组织发出了邀请通知,还没到八点,这里会场还没布置完毕,受邀请的红卫兵团就从各个方向踏着积雪陆续赶到了会场,高音喇叭里响着嘹亮的革命歌曲,打麦场子上积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白色的世界里掀起着革命的空前高潮。
       早晨一早,陈希荣打开院门,发现门外的岗哨不见了,还认为他们都回去过小年了,心里别提有多轻松,赶忙手脚麻利地烧好早饭,她想趁着这个被释放的机会,好好准备一下,让全家过一个开心的传统节日。没想到刚吃过早饭,她还没来得及把碗筷拾掇好,院子里就呼啦啦来了一大帮人,走在前面的都是荷枪实弹的民兵。
     “朱彦夫,你赶快出来,群众大会有请!”革委会主任马长水一进院子就扯起了嗓子。
      郑学英正在为小孙子向峰穿靴子,她一见这架势,不由得直哆嗦,连忙把向峰放到床上,拐着小脚出来阻拦:“大半年都不许俺家彦夫出门了,现在要他出去干啥?他已经是个半死的废人了,这冰天雪地的参加啥群众会?有什么要紧的会俺和陈希荣去参加算了,求你们别再与他过不去了。”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一场批斗你儿子的大会,你不去可以,但陈希荣得参加,全大队的人都得参加。全县几百位红卫兵革命小将都从几十里上百里外赶来了,这是革命的需要,广大群众都在等着朱彦夫上台,他不参加绝对不行,今天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是抬也得把他抬去,这就是革命,革命是什么你不懂,快叫你儿子出来吧!”
       陈希荣走出房门:“马主任,知道了你们的意思,现在外面呆着,让俺给他准备一下行不行?”
       马长水一手叉腰一手直挥:“别磨磨蹭蹭的,快一点。”
       陈希荣回到屋里,拿过军大衣仔细地给朱彦夫穿好,又把棉帽、墨镜找来给朱彦夫戴好,这才拿过拐杖夹到朱彦夫腋下:“外面很冷,你小心点。看来这次不同往日,别由着性子,光棍不吃眼前亏,能忍就忍着,俺会在下面一直看着你的,你不要怕……”
       朱彦夫望着陈希荣,安慰说:“放心吧,无论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控制自己,他们都是疯子,娘和孩子都交给你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大多是本村的老少爷们,他们会关照我的,这会,你最好就别去了,我会好好的回来的。”
       陈希荣看着朱彦夫被民兵们驾着离开院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沿村的墙头上都张贴着打到朱彦夫的标语,看这架势绝对不亚于要枪毙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整个空气都显得异常紧张。
       维持会场秩序的大多是张家泉的民兵,按照民兵的要求,朱彦夫被安排在土台角落的一个凳子上坐着。
       大会就要开始了,马司令走到朱彦夫面前,用命令地口气说:“朱彦夫,你马上就要接受人民的审判了,你看看,全场的群众有谁穿着大衣,你是革命的对象,不能搞这个特殊化,把你的大衣脱下来!”
       朱彦夫没有争辩,很顺从的脱下了大衣,连帽子干脆也取下来,就穿着一件绒衣。他心里明白,在这个寒气逼人的雪地里,让这些自以为非常革命的红卫兵表现得越残忍,越能引起广大群众的深思,他深信,在张家泉这块土地上,群众是理解他的,群众一定会站在正义的一面。眼前的人群,大部分还是张家泉的群众,外来的红卫兵虽然有两百来人,毕竟还是少数。在这个政治挂帅的运动时期,谁赢得了大多数群众,谁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朱彦夫坚信自己一定属于胜利者。
    在一阵“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朱彦夫不投降就叫他彻底灭亡”之类的震天动地的口号之后,批斗大会正式开始了。
    戴着高帽子的朱彦夫往土台前面一站,会场就开始骚动起来,本村的群众虽然都是熟人,由于被软禁半年之久,很多人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样子,外村的红卫兵大多不认识朱彦夫,都想在第一时间目睹朱彦夫的“尊容”,人们争着挤着朝前涌,主持人喊哑了喉咙才将场面稳定。
      大会以群众揭露朱彦夫在张家泉所犯的罪行进入高峰,首先走上土台的是张有志老人。朱彦夫瞟了张有志一眼,这个张有志六十来岁,身体一直不太好,只有个哑巴儿子相依为命,是张家泉大队有名的困难户,朱彦夫大凡外出,总要给他带回一些烟呀酒呀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也打发陈希荣送过去几块钱,让张有志买些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朱彦夫觉得好笑,把这样的人请到台上会有什么效果呢?
       张有志走到扩音机前,显得非常紧张,干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始揭发:“这,这个朱彦夫,是个,是个大坏蛋,是俺们张家泉大队最,最大的走资派。在,在他当,当权的这些,这些日子里,俺们贫下中农,没没过个一天好日子。大家伙知道,猪狗,猪狗都有三,三天年哪,这,这个朱彦夫,一连,一连两年,都,都逼着俺们去做苦力,连大年初一也,也不放俺们一天假,他,他不是,不是人哪社员同志们,他比往年的地主恶霸还,还坏。他朱彦夫拿着,拿着国家给,给的钱,还在俺们面前装,装好人,经常,经常用糖,用糖……”张有志糖不下去了,一个红卫兵头目走过去对他耳语了句什么,张有志继续说,“他还用糖衣炮弹来腐蚀俺们,贫下,贫下中农,想用这些小,小恩小惠,来来堵住俺们的嘴,嘴巴,社员,社员同志们,俺们不能把,把朱彦夫当好,当好人了,他是俺们这里,最大,最大的走资派,俺们要擦亮,擦亮眼睛,千万不能,让朱彦夫这个坏蛋,把俺们引到邪,邪路上去了。”
       结结巴巴的演讲,诱发了会场的氛围,台上的红卫兵头目,又带头喊起了打到朱彦夫的口号。
       站在台上的朱彦夫吃惊地发现,下面的群众,除了极少数没有举起拳头外,大部分群众都是义愤填膺。朱彦夫的心一阵颤抖,心里涌出了酸涩的悲凉。揭发还在继续,朱彦夫一句没有听进去,世态炎凉让他无法镇定自如,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心理承受不了,朱彦夫浑身发抖了。
       继续的口号无法驱赶象刀子般的冷风,台下的跺脚声,呵气声连成一片。马司令见会场出现冷态,眉头一皱,对着扩音机高喊起来:“革命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还没有见过这个头号走资派的真面目吧,咱们让他原形毕露怎么样……”
       这一提议激起了外地红卫兵的兴趣,他们大叫着欢呼着叫起好来,有几个红卫兵跳上台来,不由分说把朱彦夫掀翻在地.又卷裤子又拉腿,折腾了好大一会儿,那腿还是没能卸下来。
    被革去民兵连长职务的小狗子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高喊起来:“你们他妈的这是什么革命?你们这不是糟践人命吗咱不开这狗日的熊会了!有良心的老少爷们儿,俺们走吧!
       小狗子的呼唤,招来了部分群众的响应,一些人嘴里开始骂起了粗话,气得主持的红卫兵头目只好下令阻止了野蛮的行为,继续让朱彦夫站在土台上接受批判。
       看不下去的群众陆续走了,朱彦夫已经站了大半天时间,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他想奋力的反抗了,可浑身没有一点气力,只能勉强地站在那里确保不倒的毅力了。他咬着牙关告诫着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绝对不能倒在这群所谓的革命队伍面前。朱彦夫没有力气回答造反派们的问话,这下惹恼了外来的红卫兵小将,他们再次冲上土台,开始对朱彦夫拳打脚踢,要朱彦夫跪下向人民低头认罪。朱彦夫没有跪下,而是一头栽倒到台下,人事不知了。
       一直躲在人群里流泪的陈希荣,嚎叫着分开人群扑到台前,使劲的喊着朱彦夫的名字,但朱彦夫没有醒来,陈希荣喊着摇着,突然发现朱彦夫的假腿早与残断面冻在了一起,她顾不得去寻找大衣,发疯般地跑到场外,用衣服兜上积雪,回到朱彦夫身边,抓起雪团挫揉朱彦夫的双腿。陈希荣坐在冰冷的地上,把朱彦夫的假腿卸了下来,然后解开了身上的棉袄,紧紧地捂住朱彦夫的两条残腿,忘记了一切。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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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6:40:5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心系何处


                                                     45
    特殊环境下的政治,一旦显现出的狰狞的时候,绝对不亚于寒气逼人的带血屠刀,让人们在人性和非人性之间作出明哲保身的理性选择。
    近乎绝望的陈希荣没有向畏缩的眼光祈求,她擦干了眼泪,咬紧了牙关,暖活朱彦夫被冻僵的残退后,又给朱彦夫绑好假腿,然后背起朱彦夫踏着积雪回到家里。
朱彦夫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状况非常危险。
       郑学英看到儿子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心如刀搅,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要去祈求乡邻把儿子送到医院赶快救治,陈希荣阻止了郑学英,她不想再连累外人了,便借了辆板车(一种木制的架子车),背上捆背着儿子向峰,脚底生风的拉着朱彦夫直奔东里医院。赶到东里医院时,天已黑了下来。也许是过节,也许是过了下班的时间,医院显得异常清冷,对这里环境比较熟悉的陈希荣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值班室里的值班大夫是个年轻的男人,正趴在桌上挥毫大字报,根本不愿搭理陈希荣的请求。
       陈希荣咚地一声跪在值班医生身边,声泪俱下:“医生同志,求求你救救他吧,他现在快不行了,俺求求你了!”
       值班医生烦躁地停下手里的笔:“我说你这人也真是,我不是告诉过你嘛,你要找的人现在都在接受审查。我现在正忙,明天一早我拿什么完成任务,你替我承担责任?你起来吧,求我没用,看得出来,你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反动派我无法同情!”
      “不,医生同志!”陈希荣一把抱住值班医生的腿,“他是好人,他确实是好人,俺给你叩头了,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你就可怜可怜俺吧!”
       值班医生扫了一眼值班室外的班车,对泣不成声的陈希荣摇摇头:“医院里没有其他医生,这个病人我不能接受,你松开手,你求我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医院明天要召开批斗大会,你还是去县医院吧!”
      “你,你就不能给看看么?”陈希荣抬起绝望的泪眼,松开了双手。
       值班医生没有吱声,摔下毛笔,离开了值班室,连头也不回。
       陈希荣从地上爬起来,背着的向峰“哇哇”地哭叫,她解下向峰,从包里取出奶瓶,借用值班室的热水,喂饱了向峰。从东里到县城还有九十多里的雪路,摸摸一息残存的朱彦夫,陈希荣不再犹豫,拉起板车走出了东里医院,又踏上了雪夜之路。
       刺骨的寒风卷起片片雪花弥漫着夜空,铺满积雪的公路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偶尔传来寒号鸟的哀鸣夹杂在呼啸的寒风,滚荡夜空。雪路像光洁的绒毯沿山伸展。虽然是夜晚,但亮白的积雪无法被夜幕遮盖,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的路线,在车轮下吱吱地向后退却,冷风、雪片,无情地扑打着陈希荣的前进,被冻得“哇哇”哭叫的向峰,为陈希荣增添着脚步的动力。上坡,车轮抗拒前进,陈希荣拼命拉拽,跌倒了,就跪在地上一步步往前奔;下坡,车轮恣意滑行,陈希荣拼命抵挡,把双脚插在积雪里增大阻力。风雪交加的夜晚,只有苍天默默地看着一个顽强的女性在怎样的心力交瘁,只有大地尽情地聆听着一个不屈的娇弱在怎样呼吸着分分秒秒。
       天亮不多久,陈希荣终于拖着板车走进了县医院,她看见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白大褂走向自己,还没有张开求救的嘴巴,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白大褂的脚下。
       老医生没有犹豫,冲着门诊室里大喊一声来人,就弯下腰搀扶倒在脚下的疲惫之极的女人。
       冲出来的白大褂们把这对特殊的夫妻双双抬进了急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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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7:24:40 | 只看该作者
                                           46

       清醒后的朱彦夫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声音,突然大声叫喊起来:“请你们把灯点亮,你们不能把我关在黑牢里!”
       陈希荣噙着眼泪附在朱彦夫身边:“彦夫,你活过来了,没人把你关在黑牢里,俺们现在在医院里,在县医院里,是好心的大夫们救了俺们的命。”
     “哦,”朱彦夫好像明白了,“请你把灯光打开。”
      陈希荣心里一沉,赶忙伸手在朱彦夫眼前晃晃,朱彦夫没有任何反应,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恐慌:“今天是大年初三,你已经昏迷十多天了,你才清醒过来,可能有些不适应,现在正是晌午,不需要开灯,也许过一会就会好的。”
       朱彦夫闭上了右眼,他想调整一下视觉:“希荣,感觉不对,我的腿好像被谁抬着?”
陈希荣呜咽着回答:“你的右腿摔断了,医生已帮你接上了,腿上打着石膏,用架子固定着,你不要乱动,医生说过段时间就会长好,你千万别急躁……”
       朱彦夫又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他突然明白了看不见光明意味着什么,一种灰色的悲凉穿过心底,他想大声地呼叫自己的心情,但他克制了自己的冲动,他看见了陈希荣流着血水的心,他听见了陈希荣压抑着悲声的气流,他不想让自己的痛苦过早地坠落到陈希荣满是伤痛的身心里,故作惊奇地说:“希荣,我看见你了,你又瘦了很多,都是我害苦了你!”
       陈希荣抱起熟睡的向峰,想让朱彦夫高兴高兴,可朱彦夫没有反应,陈希荣心里一怔,急忙放下向峰,叉开五指又在朱彦夫眼前摆摆,还是毫无反响,她的心碎了,一把捂住嘴,冲到卫生间放声痛哭起来。
       走进办公室的老医生听到了哭声,让护士到卫生间把陈希荣找到医生办公室:“要面对现实,不能再给病人精神刺激,我反复地看过病人的X片,他头部残存的弹片已发生移位,这是导致患者失明的主要原因,患者不但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还有严重的胃溃疡,对患者需要多方位的医疗。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恢复患者的视力希望还是有的,尽管这希望很渺茫,我会尽力的。”
      老医生是医术权威,在县医院很受人尊重,他好像是从某省大医院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下方到这个小山城的。因为他高超的医术救了沂源县县革委会主任的命,这使得他在这里没受到任何歧视。
       老医生在得知朱彦夫的境况后,被一种“同类”的遭遇打动了,暗中使出浑身的解数,也要帮这个了不起的革命英雄恢复健康作出最大的努力。老医生清楚这个朱彦夫享受着全免的医疗待遇,所以,就让老伴承担了朱彦夫夫妻的生活问题,彻底解除了陈希荣的生活压力。
       经过老医生的精心医治,朱彦夫的身体恢复很快,三个月后,视力又渐渐复明。消失的世界再次降临,这是多么值得狂欢的奇迹,陈希荣感激得热泪盈眶。
朱彦夫按捺不住自己,甩开了黑色的噩梦回到了充满阳关的现实,他迫不及待要求下地活动。
      “小朱啊,适当活动活动是可以的,最重要的还是休息保养啊!”老医生温謦的提醒。
“谢谢大夫,我会的。”朱彦夫夹着双拐在摆动着右腿,“躺的时间太长,右腿弯不过来了,只是想活动活动肌肉。”
      “他呀,很少安分过,除了不得已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陈希荣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笑着对老医生说,“他是猴子,一只不怕挨鞭子的猴子。”
     “呵呵,哪只能怪你的鞭子没抽出狠气,回家后,你就狠狠地抽打,要不服打,你来找我,我给你最厉害的赶牛鞭子。”老医生笑着离开了病房。
       朱彦夫看着陈希荣给向峰洗脸,感慨地说:“要是我们张家泉也有这方便的水就好了,龙头一拧,哗哗哗,多方便。”
     “你又在胡想些啥?”陈希荣不高兴了,她意识到朱彦夫萎缩的精神又要活张,“在这里不想张家泉好不好?”
     “张家泉是我的家,哪有不想家的道理。”朱彦夫的思绪开始翻腾起来,“张家泉,一个听上去多么美好的名字,干嘛总是缺水呢?如果不是那群年轻人瞎折腾,按我的设想,张家泉的水说不定也会哗哗哗的了。”
     “俺说你呀,咋就这么死心眼呢,你在张家泉还没受够罪不是?你说说,你在张家泉得罪谁了?他们干嘛要这样对付你?要是当初你听俺的,不去当那个大队书记,你会落到挨整的地步吗?干的事越多,得到的不公平就越多,只要你不干事,就没人找你的茬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把自己该享受的拿去让人家享受,人家又是怎么回报你的?碗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现在的人没多少有良心的,俺算是看透了。”陈希荣越说越气,“张家泉有没有水吃,你不要再操心了,反正有你喝的用的。俺怕了,俺是真的怕了,俺情愿跑几十里挑水伺候你,也不愿看着你被人指三到四……”
       朱彦夫深知陈希荣在这次文化革命运动中受到的精神伤害,远远大于他在身体上受到的伤害,他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做无谓的争论。他知道,无论干哪一种有益于大多数人利益的事,都不是依靠个人的热情和激情才能实现的,尽管这种热情和激情是必不可缺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得依靠一种最起码的社会氛围。没有良好的社会氛围,热情和激情都会被无情地扭曲甚至遭到扼杀。张家泉先天性的缺水,几代人都为这个水付出过努力,大大小小的水井打了无数,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在朱彦夫没被专政之前,就看好了下一步棋的路子,那就是为张家泉找到水源,他几乎跑遍了张家泉的每一寸土地,几乎研究过所有失败井口的原因,都没有找到水源的答案。有一种潜意识在告诉他,张家泉绝对有水,就像人们断言张家泉不能栽树一样,只是决心没有下到,路子没有找对而已。
       水成了朱彦夫躺在医院里的心病,如果水的问题无法解决,张家泉人的温饱还得靠老天爷施舍,对于十年九旱的张家泉来说,那些开垦出来的良田和果园还是被老天爷掌管着命运,只有有了水,才能彻底摆脱老天爷的控管,让张家泉人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光景,要想活出意义来,就不要总在恩恩怨怨里度过。把个人的得失看得太重,就会一直被恩怨无穷的困扰,即使活到老也爬不出感恩嫉仇的陷阱,这种心情的劳累,绝对不会比牺牲个人利益显得轻松。个人利益的收获,满足的只是膨胀的私欲,即便很有成就,也只是一种个体生命的张显,对社会,对周围是一种招摇,得到的最多还是大多数人的嫉恨和图谋。过去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就是最鲜明的写照,他们之所以被打到,之所以被推翻,就是因为他们的利益收获让大多数人看不下去,共产党提出的为人民谋幸福的主张,就是符合了广大人民利益的心愿,否则,无数的生命是不会甘愿献给这个主张的。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是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大多数人利益的谋取中来。向雷锋同志学习,不仅仅是学习的雷锋助人为乐,更重要的是学习雷锋“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无限中去”,没有这种思想境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人,没有这种牺牲个人利益的思想,就不配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自己的拳头。还当不当张家泉的大队书记无所谓,只要不被限制自由,只要不被继续批斗,他就要依靠自己的主张去感化群众,去引导群众的思想,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开除这个先进的党派,还属于五百多人口中八名党员的一个分子。
      夜深人静,朱彦夫睡不着觉时,就这么思考着,就这么辗转着。他渴望早日出院,更渴望那种毫无意义的革命早日结束。


[ 本帖最后由 梦中魂 于 2008-12-1 17: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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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7:28:28 | 只看该作者
       老医生除了尽守职责外,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尤其是与政治有关的话题,他绝不沾边。看到朱彦夫忧心忡忡的样子,才从陈希荣嘴里知道了朱彦夫的心思,一种被政治泯灭的社会热情开始在老医生心里复活,他被这个不到四十岁的残疾青年感染了,他从朱彦夫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的真正党魂,看到了明天的希望:一个特等残疾英雄不贪图吃老本享受,不计较个人荣辱,一心为别人活着,像这样的人在中国确实太少太少,但这种精神一旦被国人推崇,将对整个社会取到巨大的推进作用。他为自己能医救这样一个生命而感到自豪,但他他想不通,为什么象这样的无私之人,像这样具有顽强毅力的人,还要被那些健康的生命作为政治的玩物,这些人的眼睛到底在看着什么,到底是以什么为乐?难道与这样的人斗真的就那么心情舒畅?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老医生激动之余,把朱彦夫叫到医生办公室,关上门说:“小朱,我们都是异己分子,我们对这场运动都有着相同的疑惑。我不是党员,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对新中国都抱有极大的热情,这两年上面可能出了个别搅政治浑水的,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得安心报国。你不是想为家乡作一番事业吗?听你爱人说是为水吧,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兴许对你有用,你回去后,不妨见见他。”
      “真的?”朱彦夫兴奋地控制不住自己,“太好了,这人是谁?”
      “嘘——”老医生举起食指,在鼻尖上一挡,赶忙开门看看走廊,见走廊上并无他人,这才又关上门轻声说:“这个人也许你听说过,他是我儿子的一个同学,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他叫高大捐,是你们沂源县乡下的人,具体出生在哪里我不太清楚,好像在你们地区水利局工作,他是个水利专家,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专门搞水利勘察的,我儿子也是搞水利的,经常提起他,他这人我见过,一个很不错的后生,你到你们地区水利局找他,他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这个人我听说过,好像这场运动一开始就被赶回了老家,离张家泉不远,邻村。”朱彦夫对这个高大捐的名字有点印象,好像听江山河说个桑树峪村出了个大学生,在地区什么单位工作,就是不大清楚他是不是搞水利的。朱彦夫虽然不认识高大捐其人,但这个印象还模糊的记得。
     “什么?他也被运动整了?”老医生大吃一惊,“他就在你们老家不远?是什么村?”
     “桑树峪村。”
     “对对对,就是桑树峪村。”老医生拍着脑门说,“想起来了,他去我家时提到过。没错,是他没错!唉,他怎么也撞到枪口上了呢?”
       朱彦夫迟疑地问:“难道你儿子也——”
      老医生摇摇头:“别提啦,我一家五口人,我们老两口被下放到这里,大儿子被流放到北大荒,二儿子是搞水利的,也许是受我连累,被弄到黑龙江乡下去了,老幺是个闺女,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跟我们划清了界限,跟着红卫兵造反,提起来就伤心,不提了,不提了!”
       朱彦夫正要安慰老医生几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见老医生摆手阻止,非常领会的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一句敏感的话题,就有可能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老医生大声说:“你的腿骨还没有长好,出院还早着,我是医生,我不能答应你。”
医生室的门被推开了,是医院的院长。
       院长冲朱彦夫点点头:“听老医生的话,他让你什么时候出院就什么时候出院,不要不听话。”院长对老医生说,“门诊室有位重病号,需要你去看一下。”
       老医生二话没说,抬腿就跟着院长往出走,朱彦夫夹着双拐看着老医生匆匆下楼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弯处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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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7:33:20 | 只看该作者

                                            47

       凉爽的夏夜,朱彦夫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张家泉。
       他们是乘一辆便车直接到东里的,在东里下车时已接近傍晚,再拉着板车行四十路,差不多半夜了,村子里除了狗汪汪叫了几声外,没有一个人发现离别大半年的三口人不声不响地回来。
       拉着板车的陈希荣一进村就背脊发凉,哪怕是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都会吓出一声汗来,有些蛇咬怕绳的心虚,直到回到家里,还心有余悸,担心冷不防冲进不速之客,因为一走出医院,他们才知道这场可怕的运动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大半年时间,他们没给家里带过一次信,只是朱彦花打听到东里医院才晓得陈希荣去了县城,朱彦花到县医院看过朱彦夫,知道哥哥碰到了贵人,让老赵给老医生送去了一些粮食和山里的稀罕特产,为了避免红卫兵的纠缠,朱彦花把消息悄悄告诉了母亲郑学英,除此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郑学英把这些情况一说,陈希荣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为了不让外人知道,陈希荣告诫朱彦夫,哪里也不许去,就悄悄地呆在家里。
      “这不行,这怎么能行,那还不把我憋死在屋子里了,我不怕他们,要斗要批随他们的便,就这样窝在家里算咋回事,不行,真的不行。”朱彦夫不答应。
      “你不怕,俺怕,再有什么闪失,俺可真的活不下去了。”陈希荣说着眼圈就红了。
      “咳,这叫怎么回事?”朱彦夫哭笑不得,“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得了初一你还想躲过十五?我们是三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东西,能塞到什么地方说藏起来就藏起来了?你呀,也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你说,要真连门都不敢出了,我们回来干嘛?他们真能把我吃了?我看还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再说了,眼下吃水也是问题,还得到西村去担,我们总不能不吃不喝不洗不用水吧?”
       陈希荣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白天就把院门关着,担水俺半夜里去,只要全家平安,俺什么都不在乎。”她怕朱彦夫继续反对,解释说,“你那位指导员跟你说的事情你没有忘记吧,不会憋死你的,你就在家里写他们,什么时候运动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再出门。俺就不信,这个运动会一直搞下去,用纸用笔,俺会给你想办法的,吃喝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就这样,俺说了算!”
       朱彦夫认为陈希荣有些神经兮兮的,幼稚得可笑,他也理解她的苦心,从心里感激着她为他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一切,尽管脑子里盘算着别的,嘴里还是干脆的答应:“好,一切都听你的!”
       陈希荣确实太累了,见丈夫答应了自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朱彦夫睡不着,他还在想着水的问题。医院的生活让他对水的希望越来越强烈,他要想办法找到高大捐,张家泉不能没水,现在还不是坐在家里写书的时候,水的问题不能解决,他朱彦夫等于这几年什么也没干,他不能把水的难题再留给下一代去解决,下一代有下一代的事情,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下一代的光棍就会更多,村里的姑娘长大一个飞一个,外面的姑娘不肯嫁到这里来,一个五百来人的大队,就有十几个老光棍,这是地理环境造成的悲剧,这个环境一定要彻底改变。人家山西昔阳县的大寨能搞好,我这山东沂源县的张家泉也一定能搞好,陈永贵是人,我朱彦夫也是人,虽然我比他少了手和脚,但他陈永贵并没有两个脑袋,只要脑袋在就不算是个不正常的人。
       怎么去找高大捐?找到高大捐又怎么办?红卫兵会不会还继续纠缠下去?要是再纠缠下去又怎么去找水源?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乱糟糟的一片,理不出头绪来。朱彦夫的大脑一片混沌,一会想到了童年,一会儿又想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一会儿又想到了他创办的夜校……突然,他又想到了张明熙领着全村求雨,求雨的地方让他思绪立马振奋起来,人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求雨?不就是因为那里有个龙王庙吗,既然叫龙王庙,就说明那里可能与水有关系,童年听来的龙王庙的故事,又模模糊糊的走进了记忆。
       传说张家泉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一眼泉水,又清又甜,是方圆最神奇的一眼泉水,无论天上的雨水下多么大,无论天旱多么久,那眼清泉总是那么深,总是那么清,冬暖夏凉,还能医治百病,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吃着这眼泉水,吃这水的男人目清眉秀,吃这水的女人月貌花容。村里有个不孝的媳妇,嫌年迈的公婆只能吃不能做,白白养活着是个累赘,就一心想害死婆婆,为了避免吃衙门官司,想来想去,找不到怎样让婆婆死掉的办法,看着媳妇饭吃不香觉睡不安的样子,男人就问媳妇是不是有啥心病,这男人和媳妇一样,也是个逆子,只要老娘与媳妇争吵,总是护着媳妇找老娘的不是,对老娘是不打即骂,也恨不得老娘早一天两脚一蹬。媳妇把心事说给了男人,这逆子一听,认为老娘早就该死,干脆把她弄死算了,为了既不花钱安葬又不在衙门惹麻烦,这夫妻俩就开始一起动起了脑筋,以给老娘洗头为名,把老娘哄到井边推进了井里淹死了。当时天上雷鸣电闪,逆子俩口被雷公劈死在井口边,龙王爷也发怒了,收回了泉水。为了喝上清泉,人们就在那里盖起了龙王庙,希望龙王再发泉水,可是,那里再也没有了泉水,一直干枯到如今。
       这座龙王庙在村东南边,离村有里把路。年代久远了,早已称不上什么庙宇了,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荒凉冷清地立在那儿。没被软禁前,朱彦夫多次去过那里,也没看出个啥名堂,现在猛然想到这个传说,心里还是一动:传说总有演绎的成分,既然叫龙王庙,也许跟水有什么联系吧?何不请高大捐到那里看看,除此之外真的无法在张家泉找到可能性较大的水源了。
       外面天已亮了,朱彦夫还是兴奋着自己的想法,他见陈希荣在厨房忙着烧饭,就喊来向华,要向华把他回来的消息悄悄告诉张婶或者孟子。
       向华摇摇头,轻声说:“娘说了,对谁也不许说的。”
朱彦夫小声说:“你一会上学路过时去说,你娘不会知道的。”
      “要是娘打我咋办?”
      “你不说,娘怎么会打你?记住,别忘了,爹以后给你买漂亮的花布,做你最喜欢的衣服。”
      “真的!”向华伸出手,“不许赖,拉钩。”
       朱彦夫笑了:“去,爹没有手,怎么拉钩?”
      “那,就碰头!”
      “好,碰头!”
       向华和向荣一走出院门,陈希荣就赶紧把院门关上,并插上栓子,这才放心地坐在屋里缝补孩子们穿破的衣服,一个补丁还没打起,院门就被拍得砰砰直响,吓得陈希荣惊慌失措,脸色惨白。
     “俺是张婶,知道你们回来,俺是来看看你们的。”张婶的声音显得分外激动。
      朱彦夫早就在里面竖起了耳朵,院门一响,就架着拐子往外走,陈希荣听得清楚,老邻居既然知道了,不开门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抢在朱彦夫还没走到院子中间,就开门把张婶迎了进来。
       张婶的到来,把陈希荣精心布置的防线彻底击溃,同时,也把陈希荣最大的心病除掉了。张婶说,外来的那些红卫兵,遭到了群众强烈地反对,年前像一只只灰老鼠都溜走了,由于一直没有了朱彦夫一家三口的消息,大队革委会主任马长水差点被群众们的涂抹给淹死,人们都在念记着朱彦夫的好处,牵挂着这一家三口的命运。马长水虽然现在还是革委会主任,也就是一光杆司令,全大队几乎没人再瞧得起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由于今天全大队的人都去公社参加一个批斗大会去了,整个村子显得空荡荡的。
朱彦夫长长出了口气,仿佛一下呼出了一年多来积压在心里的烦闷。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看到率领群众奋斗过的地方了,他有些迫不及待,让陈希荣带着他到山上到田里去好好看一看,走一走。陈希荣的心情豁然开朗,也没有心思静坐在小院子里干那些总也做不完的家务,痛快地陪着丈夫走出了院门,她一下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
        刚刚张弛的心情突然象被无数的针在扎戳,一阵阵疼痛火烁般地难受,老秀才的坟茔上长满了野草,隆起的土堆上被雨水冲刷的小沟,象一道道深深地皱纹,在空旷的乱石堆里诉说着不幸,显得是那么凄凉;一块块平整的田地,苞谷苗象多病将死的婴儿,又黄又瘦,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曲卷着叶子似乎在向老天哀求施舍雨露,显得是那么哀婉;山上的果树伸着一片片被虫吞噬的惨败,诉说着无人整修护理的冷落,显得是那么无奈……
       朱彦夫杵着拐杖,眼里流出了泪水,多年的心血怎么就成了眼前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破败,他不甘心,他仰头向天发誓,就是拼着再挨一次批斗的风险,他也要组织人们重新挽起袖子,打点这块土地,让她焕发出新的光彩!
       只有付出才有回报的收获,没有坐等的神话奇迹出现,朱彦夫决定亲自登门拜访高大捐,力争尽快地为张家泉注入新的血脉。


[ 本帖最后由 梦中魂 于 2008-12-1 17: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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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7:37:3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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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彦夫的出现,让马长水感到不安,他象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本来马长水对朱彦夫并无多大成见,与寡妇胡混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在别人参加集体劳动的时候干这种事情,朱彦夫也不会把他怎样,所以,朱彦夫当时对他的处理,他还是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他见外地的红卫兵们是冲着有历史资本的朱彦夫来的,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耻辱,觉得上天有眼,给他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于是,他就成为张家泉的内应,加入了滚滚的革命洪流。
       出人头地的权利私欲成了膨胀变形的催生剂。马长水走向了狂热,把朱彦夫视作张家泉最大的敌人,开始戴着变色眼镜看世界,把自己摆在了最马列最无产阶级最革命的首要位置,敞开胸怀迎接新型革命,对各路造反派提供创造革命条件,在张家泉开创了文化革命的红色根据地,终于把人们心目中的朱彦夫连同其他“四类分子”一起打到了,使自己变成了张家泉一手遮天的核心人物。
       朱彦夫的突然失踪和被红卫兵们吃空的现实,让这块创建起来的根据地摇摇欲坠,通过艰苦劳动享受过劳动果实的张家泉群众,发现这场革命赔了大本钱,赖以生存的土地突然荒废了,没吃没喝的日子他们记忆犹新,一阵惶恐过后醒来,对这场赔本的革命再也没了兴趣,开始把怨恨的目光集中到这个核心人物上来。为了保证得之不易的地位,马长水开始一边抓革命一边促生产,同时,也在外面继续联络红卫兵队伍,在政治上寻找最具时代的靠山,但他发现昔日的那些红人又被新的造反派们打倒推翻,这让他眼花缭乱,分不清南北了。恰在这个时侯,朱彦夫又神秘地回来了,这让他感到恐慌之极,他心里知道,经过一年多的折腾,人们的思想开始归位,只要朱彦夫一声吆喝,占绝大多数的张家泉人就会把他作为最大的敌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呼吁朱彦夫继续担任张家泉领路人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马长水意识到新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可以忍受朱彦夫彻底失踪人们对他的唾骂,但他不能忍受朱彦夫的重新出现,更不能看着朱彦夫重新回到领导位置,如何让朱彦夫失去人们的信任,如何阻止朱彦夫重新上台,是摆在他面前必须攻克的难题。
       马长水失眠了!



[ 本帖最后由 梦中魂 于 2008-12-1 17: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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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 17:41:2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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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13:42:11 | 只看该作者
特殊环境下的政治,一旦显现出的狰狞的时候,绝对不亚于寒气逼人的带血屠刀,让人们在人性和非人性之间作出明哲保身的理性选择。


马长水的态度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草木之间,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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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3 15:45:12 | 只看该作者
那个年代的故事,读起来总让人有一些痛心与心疼。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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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6:20:4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牧童 于 2008-12-3 13:42 发表
特殊环境下的政治,一旦显现出的狰狞的时候,绝对不亚于寒气逼人的带血屠刀,让人们在人性和非人性之间作出明哲保身的理性选择。


马长水的态度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谢谢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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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16:22:3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雨后馨香 于 2008-12-3 15:45 发表
那个年代的故事,读起来总让人有一些痛心与心疼。




只是笔调粗劣,缺乏让人震颤的感觉。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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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11:01:36 | 只看该作者
我一想到蝴蝶让某人天天站的那个帅啊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巴不得某人就是这一节里的朱彦夫,让马长水狠狠的“斗”一番。
人淡如若,神清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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