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铁骨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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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31 00:54: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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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ckquote][/blockquote]楔 子  
一九五0年冬。朝鲜长津湖南方某地,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一辆用树枝伪装的军车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择路前进。 地上几乎没有平坦的车道,坑坑洼洼的弹坑使行驶的军车颠颠簸簸,几次险些翻倒。驾驶室里,驾驶员紧紧握着方向盘,双眼盯着前方,忽左忽右的选择着前进的道路。坐在司机身边的两位站士怀抱冲锋枪,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左右。他们身穿的军装有着非常明显的标志——中国人民志愿军。这辆军车是奉命护送十二位从战场撤下来的特重伤员,伤员的生命危危可及,首长命令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战场,把这批伤员从朝鲜送回祖国。
一架敌机俯冲过来,丢下的炸弹在车前车后,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掀起一股股浓烟……

东北。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后勤部。
一封来自朝鲜战场的电报:十二名伤员正在送往归国途中,望安排紧急急救。

远离硝烟的简易公路上。载着伤员的军车全速前进。
颠簸的车箱里,医护人员没有丝毫的轻松,为伤员们尽着最大的努力减少伤痛而不停地忙碌。缺腿断臂的十二名伤员裹着带血的绷带随着车箱的颠簸晃动着,痛苦的呻吟着。
一个能说话的伤员,望着正给他喂水的护士:“医生,祖国到了吗?”
“应该快到了。”护士理解伤员的心情,沙哑着回答。
伤员的脾气很坏:“什么应该,我要我的祖国!”
一个医生把手探出车外,拍击着驾驶棚,向司机喊道:“我们回到了祖国吗?”
“到啦,马上就到啦!”司机的声音有些激动。

中国东北部。某军医院。
院长手握话筒:“报告首长,我们已做好了迎接准备工作,伤员还没有消息……”

运载伤员的军车疾驶着。
车箱里,一个伤员嘴里轻轻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祖国,我回来了,妈妈,您的儿子回、回来了!”
伤员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忽然头一歪,再没有醒来。
医生摇唤呼叫着伤员,泪水扑扑滚出眼眶……
车箱后面的战士举起手里的枪对着天空鸣放致哀……

长春第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
十二名伤员的唯一幸存者被抬进了抢救室。
这位伤员身裹脓血斑斑的军大衣,头缠透血的绷带,他已昏迷了九十多个小时,随时可能被死神夺走生命。他的左眼成了一个空洞,伤口已感染,触及脑神经,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腹部被敌人捅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流出的肠子是硬塞进去的,经不住任何折腾;他的四肢被冻得发黑,流出的脓水散发着恶臭…… 这位伤员是十二位伤员中的幸存者,也是二五0高地唯一的幸存者250高地唯一的幸存者,为了抢救他垂危的生命,院长果断地下了截肢的命令……

第1章:苦难的童年(一)
第2章:苦难的童年(二)
第3章:背着母亲去参军

第4章:这个小兵我要了
第5章:特殊战士
第6章:迷人的青春

第7章:十字路的选择
第8章:雪山的足迹
第9章:血染二五0高地

第10章:英雄魂
  



第一章  苦难的童年(一)
? 夜,张家庄。朱彦夫家。
??母亲郑学英关上院门,再用木杠抵了,这才回到屋子里燃上灯。
??“来,你们姐弟仨都过来。”
??随着母亲的话,朱彦花、朱彦夫、朱彦坤姐弟仨都悄无声息地来到母亲的周围,他们看到母亲板着的脸,不知道又是谁做错了什么,在昏昏的松油灯盏下坐在土炕上,等待着母亲的发话。
??“娘,抱抱!”两岁的朱彦坤不像姐姐和哥哥,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享受着特等待遇。
??“彦夫,”母亲理了下散乱的头发,终于发话了,“娘跟你说了多少遍,要你早早的回来,你干吗老是不听话,非要打麻影才回来?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娘如何向你爹交待。明天你哪里也别去了,就到后山挖些野菜吧。”
??朱彦夫伸伸舌头,他不想跟母亲顶嘴,没有吭气。今天是他的不对,平日母亲反复交待无论有没有收获,都要赶在太阳落山时回家的,今天他一点收获没有,总想多跑几家,多少要点吃的回家,结果还是两手空空,回来差不多看不见人影了。母亲担心得一直守在院门前,直到看见他呼哧呼哧地跑回来,才放下心来。
??“彦花儿,娘跟你也说过了多少遍,担水不能太晚,今天你硬是要去,明天早上不行?要是路上碰到野兽、碰到坏人啥的,你还叫娘咋活?咋都这样不叫娘省心哪。”
??朱彦夫见姐姐也遭到母亲的数落,闯了朱彦花一下,做了个鬼脸,意思是我挨了训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彦花是家里的老大,十二岁了,因为是姑娘家,母亲怕她出事,讨饭的事便不让她去,要她留在家里挖野菜,顺带照顾小弟弟彦坤,今天,她看见屋后水窖里掉进去一只死老鼠,烂得蛆直奋,水脏了,她觉得恶心,想吃点干净的水,便不顾母亲的反对,到邻居家借来一担水桶,硬是跑到西山根挑回了半挑水,这一来一往就是十七八里地,回来时也是天擦黑的时候,叫母亲担了很大的心。
??“娘,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叫娘担心的!”朱彦花非常懂事,连忙回话。
??看着两个瘦得像猫一样的孩子,母亲说不下去。她站到炕上伸手在屋顶的吊篮里抓出一把风干了的枣子,给仨孩子各分了几个。然后揭开锅,把煮得烂糊糊的稀菜粥舀到碗里,开始了晚饭。
??  有女不嫁张家村,
??  挑水跑到西山根。
??  去时穿双秀花鞋,
??  回来磨破脚后跟。
??这段民谣是对张家庄的真实写照。张家庄是坐落在山东沂蒙山区里的一个小山村。在沂河水折首向东的山谷间,一条叫九曲河的支流把西部的荒山僻岭冲开了一条窄窄的河谷。顺河谷弯弯转转逆流西去40里的地方,因河水年年暴涨,泥沙淤积,在河北岸渐渐形成一片南低北高的三角地带。这个三角地带北依红崮山,跨河就是南珠山,南北距离窄处不足百米,东西狭长超过10公里。顺红崮山南下的一条横亘山梁直抵这片冲积地带的中部。一位姓张的猎人,看中了这片土地,便在这里落户扎根,繁衍后代,人烟渐旺。这个小山村叫做张家庄,也叫张家泉。张家庄虽然卧居九曲河源头,却是个缺水的地方,十年九旱,条件恶劣,土地贫瘠。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吃水靠天,各家都挖有一个大土坑,依仗老天爷降雨蓄水。如果常年干旱,蓄水用完,吃水就得到十来里地的西山根去担回来,一个往返差不多二十来里。
??朱家是张家庄唯一的外姓人家,朱家祖辈一直住在蒙阴县上东门村。从朱彦夫朝前数七辈的时候,才因贫寒而迁到了这里。朱彦夫的母亲郑学英,也是蒙阴县人。有一年讨饭讨到村里,朱彦夫的爷爷可怜她孤苦一人,就收留了她。老爷爷去世后,她就嫁给了朱家的老二朱庆祥。在这里,郑学英一共为朱庆祥生了七个孩子,在朱彦花的头上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因家里太穷,没有熬过酷冬严寒先后夭折,去年在朱彦坤的脚下又生了个儿子,还未满月,就饿死在了她的怀里。丈夫朱庆祥是个硬汉子,但这个硬汉子每失去一个孩子时就像老牛一样的哭嚎,四个孩子埋在屋后的树林里,朱庆祥每年都要去那里坐上半天,为了这三个活着的孩子,他离开了家,到南乡去打短工,只有播种和收获季节才能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母亲的眼泪几乎为失去的孩子流干了。过着比黄连还要苦的日子她不怕,她最怕身边的孩子再有个什么闪失,三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就是睡在梦里她也睁着一只眼睛,生怕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而使她后悔莫及。还不到四十岁的她,由于多产缺吃缺喝,浑身是病。她的头发变得花白,她的脊梁在弯曲,她失去了女人的光洁,艰辛的生活在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言述的沧桑,刻下了一道道饱尝痛苦的皱纹。大山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就能听到饿狼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嗥叫。村里已经有三家的孩子被野狼吃掉了,哭死哭活的父母最后找到的只是被野狼撕乱的衣服。母亲一听到野狼的嗥叫,心就怦怦地乱跳。
??女儿朱彦花虽然是黄皮剐瘦,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却非常懂事。四岁就开始跟着母亲在外乞讨,六岁就单独跨起了要饭的篮子,为了母亲有奶水为了弟弟不饿死,在那通往东村的雪地里,她捧着讨回来的一张烙饼,不顾流着血的脚丫,忍着馋得直流的口水,硬是在白得刺眼的雪路上留下一路鲜红的小脚印,把烙饼送到母亲的手里。在父亲离家的日子,她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看着她消瘦的身子,摸着她冻得发紫的小脸,捂着她扎烂的小脚,无数次的心碎,在这个贫穷的家庭在这个吃人的社会,母亲除了抱着女儿细得像麻秆一样的身子痛哭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儿子朱彦夫已满九岁了,从出生的那天就好像与抗争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是民国44年的仲夏,沂蒙山张家庄一带突发百年不遇的洪涝,瓢泼的大雨一连数天,张家庄里有好几户人家,都在突发的山洪中连着他们的破草房一起,被夹在咆哮的山洪石流里卷走,只留下一片山洪掠过的泥沙,居住过人家的痕迹荡然无存。朱彦夫就出生在那个滂沱大雨之夜——1933年农历7月6日。他是喝着苦水、喝着母亲的眼泪、吃着大她三岁的姐姐彦花的童年长到九岁的。从他脚片落地的那天起,他几乎没有穿过一双鞋,也许是狂风暴雨赋予了他顽强的生命,他很少生病,他喜欢雪花飘飘的冬天,牙牙学语才会爬行时,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白白的雪,他就挣脱母亲的怀抱爬到院子里在雪地里翻滚,母亲怕他冻坏了身子,把他抱进屋里,他就四肢乱舞哭闹不休,非得再把他放回到雪地里才罢休,才呵呵地甜笑个没完没了。等他能到处跑的时候,他会在冰天雪地里一玩半天而不知饥饿。朱彦夫五岁就敢单独到外村乞讨,九岁的时候,方圆百里的大小山川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没有他没有去过的地方,尽管他又黑又瘦身个不大,但体质却非同一般,上山采蘑菇,挖野菜,采山枣,上树摘柿子,陶鸟窝,跟着爹爹一起下地除草,刨地瓜,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又像个成熟太早的大人。近一段时间,受外面世界的影响,心好像飞了似的,总要一大早起来,挎着篮子就出门,而且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女人总有操不完的心事。母亲的世界不是很大,孩子和丈夫主宰着她的精神世界。外面的世界又影响着她的精神世界,她的心是越来越紧,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每当鸡子快要上笼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孩子没有回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直到看到一块块心头肉走进了院门,她的那颗心才能恢复正常。丈夫在外面打短工,家里她是唯一的责任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总是竖着耳朵关心来自村外的消息。
??盘踞在沂蒙山的大土匪刘黑七,常常窜到周围村庄烧杀掳掠。头几年,刘黑七领着土匪一路杀到张家庄村西20里地的张家旁峪村,一夜杀了一百多口人,抢走了十几个良家女人。刘黑七原名叫刘桂堂,从民国7年起拉起了土匪队伍,无恶不作,祸害乡里,许多村庄的人被他杀光,尸横遍野,白骨累累,成了无人敢靠近的“无人区”。后来,他窜到费县,安下据点。刘黑七杀人极其残忍,有点天灯、放天花等做法,还叫土匪用石碾子把小孩碾碎,做人肉菜用来下酒,当地百姓对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据说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最近正在往这一带活动,这个刘黑七神出鬼没,说不准随时就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朱彦夫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孩子,叫人怎能放心得下?这个时候,出门讨饭从早到晚连一块地瓜干也要不到是很平常的事情。除了担心土匪的骚扰,还要提防可恶的日本鬼子。日寇是1938年底越过鲁山进入沂源县的。当时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带领省府机关驻扎在鲁村,闻听鬼子进入沂源,吓得慌忙迁到了离张家庄40里地的东里店。1939年6月7日,鬼子出动飞机,疯狂轰炸了东里店。一时间,省政府驻地火海滚滚、尸横遍地,沈鸿烈仓皇逃到临胞县。三天后,鬼子在东里店建起了炮楼,设立了据点,并频频扫荡周围村庄,听说最近这鬼子又在离张家庄不到二十多里的沂河边开始修起了碉堡,前些日子张家庄的几十男人被抓走,据说都是去给鬼子干苦力的。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中,母亲如何能放下心来,尤其是朱彦花,一个十二岁的大姑娘,万一落到日本人手里,结果就不堪设想了。为了孩子的安全,母亲恨不得用绳子把两个孩子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要他们时刻不离自己的左右。
??
??阳春三月的太阳照在身上是暖融融的,没有风,张家庄东一院西一院低矮的草房掩映在嫩绿的树叶间。住居在这里的人家大多是一户一院,房子虽然很破旧,但各家的院子都很宽敞。院墙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一人来高,三面围屋,每家的院子都开有院门,山里不缺树木,院门都是用厚实的木板做成的,稍微有点办法的人家,一般都会在院门前拴着一条大狗来看家护院。张家庄养狗的人家不多,这里的人大多很穷,因为缺水少食,大多是以挖野菜在外乞讨来弥补平日的生活,地里的收成本来就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要交地租地税,一年四季至少有一半的时光,要靠寻找外来的食物来解决才能度过。
??村子后山的洼地边,一群八九十来岁的孩子全都提着篮子,在地边寻野菜。朱彦夫俨然一个孩子王,他一边挖着野菜,一边给伙伴们讲着他讨饭听来的新鲜事,在这群孩子里,只有他胆子最大,也只有他具有在伙伴面前口若悬河的资本,因为他看见过日本鬼子,因为他看见过日本鬼子的炮楼。
??暖暖的阳光下,这群赤着脚丫子的孩子简直是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坐在地头边,晒着太阳,众星捧月的围在朱彦夫的周围。
??“那天,俺提着篮子从一个祠堂前经过,里面出来一个鬼子,身穿一色的黄军装,脚上穿着齐腿盖的长皮靴,腰里还挂着一把几尺长的刀……”
??“不对,彦夫说得不对!”张家小狗子嚷了起来,“俺爹说日本鬼子是扛长枪的,没有穿皮靴,俺爹给日本鬼子干过活,俺爹说日本鬼子背上都背着个乌黑乌黑的小铁锅,腰里也没有那种刀……”
??“就你小狗子多嘴,俺爹说,俺爹说,就是会俺爹说,你看见了咋的?闭起你的臭嘴,听人家彦夫说,再多嘴多舌的,滚一边去。”大毛反对小狗子打岔,收拾了小狗子一顿。
??小狗子不服气,嘴里还嘟噜着:“是俺爹说的嘛!”
??大毛扬起手:“你再俺爹说!”
??朱彦夫笑起来阻止:“哎哎,别打架啊,小狗子说得没错,俺看见的就那样,那是当兵的鬼子,俺说腰里挂刀的是当官的鬼子……”
??小狗子乐了:“俺爹说的没错……”
??“你又俺爹说!”
??“哎,彦夫哥,你说那鬼子的刀要是借来剜野菜好使不好使?”另一个孩子好奇地问。
??“哎,彦夫,你说干吗有人要把日本鬼子叫皇军呀?”
??“笨,彦夫哥不是说了嘛,日本鬼子穿黄衣服,不叫皇军叫什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尽说些没有边际的话。
??在一边老实剜野菜的朱彦花突然指着山下的村子叫起来:
??“彦夫,快看,俺家好像来客人了!”
??朱彦夫回头一看,在通往他家院子的小路上,确实有一个牵着一头驴子的男人向他家走去。
??朱家在村子的最上边,那个人再往前走八成是去朱彦夫家的。虽然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男人,但能判断出那人不是庄稼人,也不是在外面打工的爹爹。这年头,对于陌生的人都得警惕,家里只有母亲和弟弟彦坤,朱彦夫有些不放心,就一把拉起彦花的手:“姐,俺们回家看看!”
??这确实不是一个庄稼人,是个头戴礼帽身穿粗布长襟脚穿牛皮靴的汉子,他牵着一头毛驴,毛驴的身上架着竹篓。竹篓里装着一个大布袋,还有一只大公鸡。他牵着驴直接进了朱家的院子。
??院子里,朱彦坤拿着一根树枝独自在玩耍,母亲坐在太阳下缝着一条破裤子,听到一声驴叫才知道有人进来。
??“弟妹,就你一个人在家?”
??郑学英吓了一跳,看到来人右脸上的一颗拇指头大的黑痣,猛然想了起来,来人就是朱庆祥的大哥朱庆山。
??朱彦坤没有见过如此富贵的人,也没有见过驴子,便一头扎进了娘的怀里:“娘,怕,俺怕怕!”
??“啊,是他大伯回来了。”母亲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拍着儿子身上的泥灰站起来迎接,“彦坤别怕,这是你大伯伯,快叫大伯。”
??朱彦坤胆怯地看着他的大伯,还是害怕,不敢吱声。
??“这孩子,是你大伯呀,怕啥。他大伯,好几年没回来了,这是从哪里来?”
??“今年的财气还不错,专门买了些东西回来看看你们的,庆祥还在外面打工?看看,看看,这家都成什么样了,要早听我的话到城里去混,你也会跟着享福了。”朱庆山忙着把东西卸下来后,就把毛驴拴在院子西角茅房边的木桩上。
??看朱庆山这架势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他还从来没有这么阔卓地风光过。如果不是朱庆山脸上的那颗黑痣,母亲还真认不出他来。母亲抱着孩子进屋说是给朱庆山烧开水喝,心里却犯了难,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中午这顿饭该怎么做呢?虽然丈夫朱庆祥一直跟她说他的哥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但他毕竟几年没有回来过,而且还是专门卖了东西回来的,毕竟他们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没有想到他几年不见还混得人模人样了。幸亏彦花担回的清水,要不家里臭水坑的水如何端得出手。
??朱庆山提着布袋拎着鸡跟着从后面进来:“弟妹,这袋子里是几斤地瓜干和几斤高粱米子,哥知道你这几年遭了不少罪,特的买只公鸡送你补补身子。”
??这些东西可是郑学英做梦也不敢想的,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要是早两个月有这些吃的东西,那个孩子说什么也不会饿死了,还是自家的兄弟好,能在发财的时候想到还有一个弟弟的家。
??朱庆山看到侄儿彦坤耐在郑学英的怀里使郑学英烧火很不方便,他完全可以接过孩子的,但看到孩子浑身的脏样子,生怕污脏了自己的衣服没敢伸手,他把礼帽拿在手里,环顾四周,又将帽子戴了起来,屋子里没有他放心放帽子的地方。他只好站在那里说话聊天。
??“彦花也该找个婆家了,少一个人吃饭少一个人事。”
??“俺身体不好,家里全靠这孩子,彦花没有吃闲饭,俺舍不得她离开,她爹也舍不得的。”
??“既然这么心疼彦花,就更应该给她找个好些的人家,这里有什么好,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不是没有水吃就是被水遭害,等庆祥回来你们合计一下,如果同意,我在济南帮着悟色一个人家,说不定还能让你们一起去享享清福……”
??大人正说着孩子的事情,朱彦夫和朱彦花就跑着回来了。
??“这是你们的亲大伯,给你们带来好多好吃的。”见孩子回来,母亲连忙介绍,并把带来的物品一样样拿给两个孩子细看。
??看见这些东西,姐弟俩像过年般的高兴,他们讨了好几年的饭,那里见过这多的东西?姐弟俩在外讨饭早就混出了一张甜嘴,左一声大伯右一声大伯叫得不知有多亲切,小彦坤也受了感染,也跟着甜甜地叫喊,先前的害怕早忘到脑后了。为了表达他们的心情,他们抢着去寻来嫩花花的鲜草来喂大伯的毛驴。
??郑学英正要杀鸡,被朱庆山挡住了:“我还有急事要赶路,喝口开水就意思了,响午饭是不在这吃的。”
??“什么,连饭也不吃,是嫌俺做得不好不是?”
??“不是,不是,看弟妹想那里去了,确实有事的。”
??朱庆山看见几个孩子穿得又破又烂,又全是打着脚丫子,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他是光棍惯了的,哪里还有心情与一群叫花子共同用餐,只好撒谎说有事想找个借口早早离开这里。他看见朱彦花虽然穿着寒酸,但长得还算秀气,心里也就有了底,如果有套好衣服打扮起来,还是个不错的姑娘。
??知道大伯要走,几个孩子尽管心里舍不得,也不敢强蛮留客,穷富之间的距离太大,他们不敢随便用他们的手去碰他们的亲大伯,只是依恋地目送大伯骑着毛驴走出好远好远……
??“娘,大伯走了,这鸡还杀不杀?”朱彦夫看着捆了爪子的鸡,咽了口口水,长这么大,他只吃过一顿鸡肉,还是在三年前的大年夜。
??“杀,杀,杀了吃肉肉,娘,俺要吃肉肉。”朱彦坤抱着母亲的腿抢着支持哥哥的意见。
??母亲抱起彦坤鼻子有些发酸,她看着又黑又瘦的朱彦夫和怀里这双睁大希望的眼睛,轻轻地摇摇头。
??朱彦花看懂了母亲的意思:“娘,还是等爹回来杀吧。”
??“嗯,等你爹回来再吃肉肉。”母亲拍拍彦花的头,“响午让你们饱吃一顿,煮地瓜高粱粥。”
??听了母亲的话,朱彦夫和朱彦花挖了半碗高粱米,乐得蹦蹦跳跳跑到下院的张婶家,用碾子碾成了高粱面子,娘儿几个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吃饱了午饭的朱彦坤一直站在院门外不肯回来,母亲拉了几次他就是抱着院门外的那颗树杆不松手。
??“坤坤,走,跟娘回家去。”
??“不,俺不回,俺要吃肉肉,俺要看爹回来。”朱彦坤眼巴巴地望着门前的路,望着小路延伸的方向。
??院子里朱彦夫拿着扫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嘴里没有说,可母亲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是在用行动期盼着爹爹的回来。唯有彦花表现得不是那么激动,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其实,母亲的心里也是盼着丈夫马上就能回来,让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美美地享受一下难得的鸡肉佳肴。
??门前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几个向这里走来的人。
??“娘,来了,来了,看!”朱彦坤兴奋得双脚直跳。
??朱彦夫从院子里蹦出来,他看见有四个人正沿着门前的小路向这里走来,他认识走在前面的那个老头,连忙跑进院子向母亲报告:“娘,张保长来了,还,还带着两个背枪的,有,有四个人。”
??说话间,张保长领着三个人已走进了院子。朱彦坤没有看见过拿枪的人,吓得小鹿似的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不敢吱声。彦花、彦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母亲的身边,望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站在中间的是个大块头,头戴瓜皮帽,身穿对襟黑布半长大褂,背着把盒子枪,麻子脸,酒糟鼻,样式比较吓人,一双贼碌碌的眼睛满院子乱转,好像要在这院子里找什么宝贝似的,他的左右站着两个手提长枪的乡丁,在等待着主子的发话。
??张保长是这一带有名的老好人,无论对谁不点头不打笑脸不说话。
??“嘿嘿,他婶子在家啊,这是乡公所派来的队长,执行公务的,嘿黑,执行公务的。”张保长又转向瓜皮帽,弯弯腰,“这就是朱庆祥家的,有事您说。”
??瓜皮帽鼻子亨了一声:“朱庆祥家的,你男人呢?”
??“孩子在家饿肚子,没办法,给人家打短工去了。”
??“哦,”瓜皮帽拧了一下酒糟鼻子,拿腔拿调地说,“根据乡公所指示,皇军修筑工事,各家各户有工出工,无工出钱,”说着从身上掏出个小本本,翻了翻念道,“张家庄的朱庆祥应该出工二十个,已出工零个,按工折价,你家应该交五块大洋,或者在三日内马上上工,出钱也限三天内缴清,否则以抗日分子论处。听清了吗?”
??郑学英的脑袋嗡嗡直响,到哪里去找五块大洋上缴,这不是活要人命吗?按抗日论处的结局她是知道的,在她娘家蒙阴县城的郊区,她亲眼看到一个抗日分子被日本鬼子绑在木桩上,丧失人性的鬼子看着狼狗扑上去,活活在那个抗日分子身上撕下一快血淋淋的肉,笑得日本鬼子前仰后合,看得周围的百姓胆颤心惊。日本鬼子强迫中国人建炮楼修工事,建好后再用来打中国人,就是男人在家也不会去的,她明白男人在南乡干什么,她时时为男人揪着心。眼下乡公所替日本人办事,替日本人征苦力,看来是躲不过的,只好回答说:“俺男人不在家,俺家贫穷得连锅盖也揭不开了,缴五块大洋的事办不到,俺跟你们走,俺替俺男人出工。”
??瓜皮帽一声冷笑:“你出工?那工地要你这小脚女人干吗,皇军会看中你这样的老女人,你愿意把自己给皇军喂狼狗,怕皇军的狼狗还嫌你嫩肉太少骨头太老,做梦吧你?”
??两个乡丁也许觉得他们的队长骂人的水平不低,哈哈的笑起来。
??“不许骂俺娘!”朱彦发气得双拳紧握,怒视着乡丁,“俺替俺爹出工!”
??瓜皮帽见这个孩子满脸怒气的样子,嬉笑地讥讽道:“小孩家家的,高不够一乍,粗不到一把,撒泡尿照照,你也配给日本人干活?滚开,爱哪玩哪玩去,大人的事用不着你乳口嫩牙的插嘴。”
??张保长知道朱彦夫的犟性子,也知道麻子不是省油的灯,担心把话说得太生,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别尽说些没用的,要钱俺知道你家拿不出来,还是赶紧派人把庆祥兄弟找回来,去给日本人畜几天苦力才是正经的,是不是他大婶?”
??郑学英正要开口,屋子里的公鸡恰在这时打起鸣来。这一声鸣打得很不是时候,瓜皮帽一听就来了精神,他就好吃一口鸡肉,凡是下乡碰到鸡,一般都得顺手抓两只,因此,向两个乡丁一使眼色,两个乡丁就进屋开始翻腾,总想找出更多的东西来。不一会儿,他们一人拎着装有地瓜干和高粱米的布袋,一人拎着鸡出来了。
??还没有等瓜皮帽看清楚,朱彦夫一扑上去就把布袋和鸡全抢了过来:“这是俺家的,不要你们拿走!”
??“小东西,没看出来,还怪烈瓜的。”皮帽嘴里骂着,冲到朱彦夫跟前,想狠狠给他一耳光。
??朱彦夫见对方来硬的,就使出吃奶的劲用头向瓜皮帽的肚子顶过去,瓜皮帽还没有碰到朱彦夫,就被朱彦夫顶了过四脚朝天。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瞬间,谁想阻拦都来不及。
??瓜皮帽恼羞成怒,爬起来掏出盒子枪,指着朱彦夫恶恨恨地喝道:“找死是不,老子今天成全你。”说着,打开了扳机。
??郑学英吓得一声声尖叫:“不要,不要!”
??张保长一把抱住瓜皮帽:“哎呀呀,我的大队长哟,宰相肚里好跑船,你就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吧!”
??瓜皮帽推开张保长,抬起长腿,一脚把朱彦夫踢出老远:“去你娘的,今天就算便宜你小子一回。”
??朱彦夫被摔得呲牙咧嘴,爬起来又要拼命,母亲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喊道:“我的小祖宗,你还要娘活不活呀!”
??瓜皮帽和乡丁在张保长的劝说下,在长枪上吊着布袋、倒挂着鸡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里娘们几个在院子里哭成一团。
??
??月亮刚刚露脸,张家庄就是一片沉寂。
??一前一后的两条身影沿着村子中间的小路,直接奔向朱彦夫家的院门。院门关上了,里面一点响动也没有,两个黑影对望了一下,一闪身便一先一后地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子。
??“谁?”
??漆黑的屋里猛然炸出一声严厉的童声喝斥,是朱彦夫的声音。
??两个黑影对望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门边。
??“朱彦夫,开门,俺是你爹。”
??这是朱彦夫熟悉的期盼的声音,随着一声“爹”,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爹,你终于回来了。”他正要扑进爹的怀里,突然发现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赶忙换了一种惊讶,“还有客人?”
??“朱彦夫,不错,警惕性还蛮高的嘛,像个男子汉!”朱庆祥还没有开口,客人倒先夸上了。
??朱庆祥刚一插上门,早听到动静的郑学英已点燃了松油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紧接着彦花,彦坤都起来了。
??来客是一条标准的山东大汉,看年纪还不到三十岁,黑红黑红的脸膛,肩上挂着褡裢,他取下褡裢,亲热地把郑学英喊着大姐:“大姐,这是一点地瓜干,里面还有点花生,给孩子们吃吧。”
??昏暗的灯光下,朱彦夫看着来客,根本没有见过的,那他怎么会知道俺的名字呢?
??朱庆祥抱着小儿子彦坤,让客人坐了下来。见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花生,就开门见山地说:“这是俺们的一个亲戚,今年家里遭了灾,专门投奔俺家来住的,从今以后,不管是谁问,都得这样说,你们都给俺记住了,听明白了吗?对了,他就是你们的小姨父,以后就叫他姨夫好了。”
??孩子们记住了,大人叫叫啥就叫啥,是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
??郑学英心里已明白了八九,连忙喊彦花一起到厨房做饭。
??这里朱彦夫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爹爹讲了个清清楚楚。朱庆祥和姨夫听罢相互看了一眼,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会意微笑,好像对那鸡呀、高粱米呀的东西很不在意似的,反倒对去给日本鬼子卖苦力感上了兴趣。
??“是说三天不是?”姨夫担心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是的,一点没错。”朱彦夫肯定地点点头。
??“好,明天先把房子盖起来,力争后天就去工地。”姨夫说话总好像是下命令似的。
??朱彦夫越听越迷糊,好奇心使他淡化了受屈的伤心,他很想再听听这两个大男人的说话,可在晚饭后,就被爹赶去睡觉了。
??在这里砌房子很简单,就是用石头和着泥浆砌到一人多高,在上面压上几根粗树杆,然后用细的木棍密密麻麻铺上一层,再一层茅草一层泥巴糊盖起来就成了。这房子周围的石头多得是,后面的水坑脏了,正好用来和泥土。朱庆祥和姨夫天还没亮就上山砍回了所需的木材,姨夫气力很大,盖房也是把好手,一家人一起上阵,天还没有黑,一间靠院子东头的新房就盖好了。
??为了庆贺新房盖好,朱庆祥还专门请来了甲长和保长吃饭。
??虽然朱庆祥是张家庄唯一的外姓,但朱庆祥好客、正直热情的为人在这里颇有声望,张甲长也好,张保长也好,对他从来不外看,对他的话也从来不歪想。朱庆祥向两位小地头蛇介绍了姨夫,并对张保长平息一场可能导致的灾祸表示了感谢。
??“俺长期在外,很多地方还得仰仗您二位照顾,俺这兄弟投奔俺们这个贫穷的地方安身,还得劳驾二位以后多多关照,明天他也想替俺把误去的工时补回来,就麻烦二位给乡公所申明一下。”
??“好说好说,唉,这日本人气盛得很,谁愿意替他们卖命啊,乡公所答应了日本人,也是没法子的事,惹不起呀。要是俺这里也跟黄庄那里一样就好了,听说那里的八路军很厉害,连日本人都怕,老百姓的腰杆子也能挺起来走路,这八路军咋不到这里来呢,莫非八路也嫌俺们这里没有水吃,不想到这里遭罪受?”
??张保长吧嗒着旱烟袋,吐出一股股迷惑的烟雾。
??朱庆祥摇摇头:“老百姓就老百姓,管他什么八路军九路军,管他什么日本人不日本人,还是过自己的日子,出工就出工,气力是奴才,去了还会来,不就是二十个工的事,操不了那多的心。还是本分些好,是吧,保长?”
??“嗯,那是那是。”张保长的脑壳直点,“还是你兄弟会想。”
??一天上两工,十来天的时间就把乡公所的差事给了了。
??男人是家的顶门杠,男人是家的当风墙。朱庆祥和姨夫,两个男人使这个家有了家的味道。母亲的脸上皱纹舒展了,不用担心睡着了还得睁着眼睛,孩子们也可以安稳的一觉睡到天亮,没有为明天能吃上什么去担心去受累。这个来投奔的姨夫很有能耐,总会在外面弄些吃的,他非常勤快,他不怕起早贪黑,只要一看见水缸里的水浅了,就会担起水桶往西山跑,非要让水缸存得满满的。自以为很有气力的朱彦夫,使出吃奶的劲竟然不能提起装满水的一只桶,这担水桶特大,是姨夫专为自己订做的。这个姨夫爱说爱笑,几个孩子都乐意跟他在一起,唯独叫朱彦夫弄不明白的是这个姨夫和爹爹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最多的时候是夜出晨归,有时候又是日出夜归。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没有告诉他,母亲好像知道,但母亲也不告诉他,只是摇摇头神秘地笑笑。
??大人的世界就是那么神秘,这种神秘一直笼罩在朱彦夫的心头。
??朱彦夫被一泡尿憋醒了,他摸着墙轻轻地打开门,走到院子的茅房边对着树桩一边抓着肚皮一边撒尿,头顶的天空上悬挂着圆圆的月亮,院子里洒满了月光的清晖,山里的夜是如此的谧静,朱彦夫捉住自己的小鸡鸡抖了抖,甩掉最后的尿水准备返回屋子里,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嘘嘘索索的声音,他侧耳细听,好像这声音来自新盖的那间房子,再听,是轻轻地说话声,说什么,无法听到。朱彦夫的心一紧,莫不是有贼?昨天晚上他明明看见姨夫和爹爹出门了的。那间新房是姨夫住的地方,还没有安门,真要有贼跳进院子躲在那里面也说不准。朱彦夫的睡意被一阵紧张的恐惧替代,现在他是这里最大的男人,他不容许盗贼在这里拣到半点便宜。他四下里瞅了瞅,在柴垛上轻轻地抽了根一人多长的木棒,不料,抽木棒的轻微响动还是惊动了新房里的人,说话声没有了,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来自屋里轻微的鼾声在不紧不慢地回响。朱彦夫担心遭到对手的袭击,靠着墙举着棒借着月光,小心地一步一步接近新房。
??同时,新房里也猫腰闪出了一个人影,那是月亮照不着的地方,虽然很黑,但还是没有逃过朱彦夫的眼睛。朱彦夫摒住呼吸加快了接近的脚步,正要挥舞木棒冲到黑影身边时,对方开口了:
??“慢,俺是你爹!”
??“爹!”朱彦夫虚惊一场,丢掉木棒,“俺还以为是贼呢。”
??“彦夫,好样的!”朱庆祥走过来拍拍儿子的头,“不过,你也太大意了,你看,你在月光下,你在明处,想对付暗处的敌人多危险哪,以后可得稳着点儿,多动动脑子。”朱庆祥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到赤条条的儿子身上,“来,到屋里爹有话说。”
??朱彦夫发现爹爹说话的口气非同寻常的严肃,不敢多嘴,跟在爹的屁股后面走进了漆黑的新房里。他刚一进屋,屋里的姨夫就点燃了灯盏。
??新房里搭的是地铺,也就是在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茅草,上面铺上一床破单子的床铺。铺上盖的是母亲补了又补的一床破棉被,姨夫见朱彦夫没穿衣服,就站起来把朱彦夫让到床上,用被子盖着他光光的下身,又将一件灰色的袄子给彦夫披上,再把朱庆祥的褂子重新还给朱庆祥穿上。
??朱庆祥穿好褂子,坐在床铺跟前的一个木墩上:“彦夫,爹再跟你说一遍,以后无论有什么人问起,你都要一口咬死他是你在南乡的姨夫,不许说漏了嘴,这对他很重要,明白吗?”
??“爹,俺已经知道了,不是早就叫姨夫的嘛,有什么话你说吧。”朱彦夫往里挪挪身子,让姨夫也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姨夫和朱彦夫并靠在墙上,姨夫慈祥地摸着朱彦夫的头,说:“彦夫,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这段时间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叔叔跟你实话说,我和你爹都是干这个的。”姨夫伸出手比了个八字。
??朱彦夫大叫一声:“你是八路?!”
??姨夫赶忙用手捂住朱彦夫的嘴:“别声张!”
??朱彦夫第一次看见这个姨夫的脸是如此的严肃,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事情,想坐直身子,两手在床头一按,摸碰到个冰凉的东西,他意为是块石头,就伸手去拿,姨夫把他的手按住了:“别乱动,俺拿出来你看!”
??是一把匣子枪,姨夫拿在手里关了保险,朱彦夫接到手里,还挺沉手的,他借着灯光看着乌黑发亮枪管,兴奋得浑身血涌:“姨夫,能教俺打枪吗?”
??“不要乱动,把枪还给姨夫!”朱庆祥话音虽然很低,但听得出是非常严厉的。
??接着,朱庆祥和姨夫就交给了朱彦夫新的任务——从今以后,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得为他们放哨,只要有外人来,不管是谁,都要给他们发出信号,还不得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就是玩得再好的小朋友也不能透露任何消息。
??“这是要用生命来保证的秘密,爹相信你能做得到,记住俺们给你说的每一句话,去睡吧!”朱庆祥严厉地交代过后,又反复叮嘱了几句。
??“爹,你们放一百个心,俺会记住你们的话,俺的眼比鹰还尖,俺的脚比兔子还快,俺会上树,俺会钻山洞。俺不是孬种!”朱彦夫把胸脯拍得山响。
??“好,你回去睡吧,俺跟你爹还有事商量。”
??朱彦夫躺在炕上,想着爹交代的话,想着他摸过的那把枪,心里的那个激动,别提有多大。这可是他闷在心里的永久期待呀:八路军专打鬼子,个个像天兵天将,会飞檐走壁,手里的枪百发百中。八路军对老百姓最好,走到哪里,就帮哪里的老百姓干活。他在要饭的时候就听说,黄庄有的是八路军,在那里打跑了国民党兵,老百姓有吃有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见到八路军啊,没想到自己家里早已有了八路军,更没想到的是他还能为八路军干事……
??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平日里看惯了、走惯了的穷山穷水,这时候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亲切,是那么的可爱。
??要是俺手里有枪,要是俺也是八路军,那个戴瓜皮帽的麻子还敢抢俺家的公鸡吗?量他碰也不敢碰一下……
??朱彦夫望着从房檐透进来的一丝亮光还没有合上眼睛。



第二章  苦难的童年(二)
想象一旦超越现实,兴奋在现实的事实面前就显得有些低落,但这种低落还是夹杂着兴奋的因素,只不过没有先前纯粹的想象兴奋而已。
??自从得知爹爹和那个被爹爹要朱彦夫称作是姨夫的真实身份后,朱彦夫在亢奋和自我想象中为自己设计了很多得意的明天:他认为这个八路军侦察员姨夫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一定会教他几招超人的本领,然后再给他一把神枪,他就可以从张家庄飞到有土匪、飞到有日本鬼子的地方,随心所欲的杀个痛痛快快,还可以把那个麻子队长踢得满地找牙。结果令他很是失望,八路军侦察员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就是会跟爹爹一样,每天夜里回来翻院墙进院子。他终于明白,八路军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所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为能吃饱自己的肚皮,而感到满足的普通人,他们好像不是为自己活着。因此,尽管有些失望,这个八路军侦察员在他的心目中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最让朱彦夫感到情绪低落的是,爹爹和那个八路军并没有因为向他透露了真实身份,就把他当作自己人看,还是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别说教他打枪,就是那支枪他连再摸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他们在屋子里谈话,除了要他在外面打掩护放哨外,连说些什么话一句也不让他听到,就是偶尔他闯了进去,他们的谈话便嘎然而止,非得等他走开了,才接着谈他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话题。越是这样,朱彦夫越是觉得他们把自己当外人,越是这样,朱彦夫越是觉得当八路神秘,也越是觉得爹爹的话的重要性。因此,他暗自放哨的事情,就是在最信任的母亲面前,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神圣使命。更没有向母亲透露爹爹和所谓姨夫的真实身份。就凭着这一点,他又为自己感到暗暗自豪。他认为这不仅是这个八路军姨夫对他的考验,而认为这是八路军最基本的条件。他的表现得到了爹爹和八路军侦察员的表扬。他觉得他有理由也有能力为八路军干更多一点的事了。
??“姨夫,爹,就让俺跟你们走一趟吧,暗保证不拉你们的后腿,到外面俺一切都听你们的,俺就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说,行吗?”在确信没有任何第四人在场时,朱彦夫几乎在可怜巴巴地央求了。
??“不行,你还是个孩子,别瞎搅和。”朱庆祥没有丝毫的松口之意。
??侦察员和善地模着朱彦夫的头,笑着说:“你还不到十岁,有这份心姨夫很高兴,有机会姨夫会考虑的。”
??“还是姨夫好!”朱彦夫喜欢得又蹦又跳,冲着爹爹做了个鬼脸。
??看朱彦夫那天真的样子,朱庆祥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朱彦夫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过,不是要他跟着他们出去,而是要他单独出去。
??侦察员把一个用泥巴封口的弹壳交到朱彦夫的手里,要他跑一趟西乡的刘家大院,把弹壳交给一个左手只有三个手指的伪军连长。因为路途要过沂河鬼子的一个炮楼,那个炮楼是去刘家大院的必经之路,炮楼这几天盘查很严,只能让朱彦夫借乞讨为名混过盘查的岗哨。
??朱庆祥和侦查员反复交待了路途安全和详细接头事宜,看着朱彦夫把弹壳塞在篮子底部一个竹板里,在外面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后,才很不放心地让朱彦夫上路。
??朱彦夫挎着篮子,手里拿着竹棍,像一只从笼子里放出的小鸟,他赤着脚丫飞一般地向前跑,手里的竹棍不停地敲打着路边的小草。这是他第一次挎着乞讨的篮子干着不是乞讨的事情,虽然侦察员把一切的一切交待得非常仔细,心里还是又激动又紧张。这一来一去不下八十里路,他想趁着太阳还没有醒来就赶到那条通往西乡的大路,只要上了大路,再往前走十来里就应该是鬼子的炮楼了,到了那里就是他想走快也是不行的,哪有要饭跑那么快的道理呢?
??终于上了大路,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东方的山头,朱彦夫嘘了口气,他从路边的一条陡峭的小路下到沂河边,把头扎进清凉的河水里洗了把脸,然后拿出母亲为他备好的地瓜干,坐在石头上塞饱了小肚皮,又爬到河里狠狠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这才打着饱嗝回到路上向着目的地不紧不慢地走去。
??大路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时有独轮车从他的面前经过。独轮车是这里庄稼人的运载工具,轮子是用柳木加工而成的,在沙土路上推着吱吱地响。
??朱彦夫羡慕地跟着前面的一辆独轮车,看着木轮子随着推车的男人均匀的步伐滚动着前进。独轮车上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母亲的头上包着一块花色的围巾,露出半张漂亮的脸蛋,抱着的一个婴儿正在怀里吃奶,金色的太阳勾勒着这个迷人的活动画面,极是好看。推车的男人头戴草帽,幸福地沉浸在自己前进的路上,只是和车上的自己女人说话,对跟在身边的朱彦夫只是无意的斜了几眼,一句话也懒得理睬。
??炮楼就在前面,太阳旗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的刺眼。一根粗大的树干架在两个木马上,横在路的中间,截断了上下的通道。路上站着两个身穿黑色服装的伪军,斜背着长枪,对来往的行人进行检查。高高的炮楼顶上游动着一个鬼子哨兵,炮楼周围拉有铁丝网,靠近炮楼山脚的一排房子前的空地上,有几个日本兵跑来跑去,场院边的一棵树干上绑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一个戴着日本军帽身着便衣的汉奸挥舞着皮鞭对着捆绑的男人发着淫威。
??朱彦夫觉得这里与山里大不一样,就连空气也充满着火药的味道,他的心突突直跳,为篮子底下的那个弹壳担心起来。
??“站住,干什么的?”独轮车被伪军喝住了。
??“老总,送俺媳妇回娘家的。”戴草帽的男人回答。
??伪军在那男人浑身上下摸了几下,又把年轻的母亲包袱打开检查,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抬开了拦路的树干放行了。
??朱彦夫跟在后面,伪军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就挥手让他过去了。朱彦夫还没有缓过一口气,就见俩个日本兵哇哇叫着跑了过来,鬼子用刺刀逼住了刚刚放行的独轮车,不知道鬼子发现了什么,朱彦夫的心又提了起来。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沉住气,你只记住你只是个要饭的孩子,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理睬。”侦察员交待的话又在朱彦夫的耳边响起来,他装出害怕的样子,绕过独轮车只管往前走。
??鬼子对要饭的叫花子不感兴趣,朱彦夫跳到喉咙的心又放下了。
??朱彦夫正迈着步子向前走,身后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婴儿母亲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他回头一看,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去了几个鬼子,他们把那个年轻的母亲已从独轮车上拖了下来,戴着草帽的男人已躺在地上的血泊里,婴儿被掼在地上,日本鬼子像野兽般地撕扯着年轻的母亲,连拖带拥地向屋子里走去,跟在后面的一个鬼子,边走边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群丧尽人性的鬼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兽性大发!朱彦夫只恨自己手里无枪,他恨不得扑过去把这几个禽兽用石头捣成烂泥。看着日本狼狗添食着那个刚才还跟自己一路同行的男人的血液,朱彦夫的眼里滚出了泪水,一颗仇恨的种子埋进了他幼小的心灵。
??刘家大院就在前面不远的弯子里,朱彦夫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回转头,擦了把眼泪含着满腔的怒火继续朝前走。
??一个庙式建筑的祠堂门上插着太阳旗,门上有块牌子,上面写着什么字朱彦夫不认识,但门前的一棵大柿子树应该是侦察员说的地方。朱彦夫拎着空篮子就往大门里跑,门上有持枪的岗哨拦住了他。
??“让俺进去,俺找俺舅舅。”
??“臭要饭的,谁是你舅舅?快滚开!”
??“俺舅舅是你们的连长,就是三个手指的那个。”
??哨兵从未听说他们的连长还有一个叫花子外甥,见朱彦夫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敢过分的为难,只好进屋向连长报告。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大麻子伪军连长,朱彦夫看得清楚,大麻子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与侦察员说的那人一样,就站在门上嚷起来:
??“舅舅,俺娘病了,要俺找你要钱抓药。”
??大麻子一愣:“你娘啥病?”
??“老毛病,胸口疼。”
??“干吗要找俺要钱?”
??“娘说,你是她弟弟,她就找你要。”
??这是侦察员教的暗号,全对上了。大麻子领着朱彦夫进到屋子里,关好了门,朱彦夫才从篮子地下抠出那个弹壳交到麻子的手里。麻子收好了弹壳,又叫一个当兵的去厨房拿来一个馒头递给朱彦夫。
??任务完成得异常顺利,比侦察员和爹爹想象预计的还要简单。在回来的路上,朱彦夫丝毫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他心里有些想不通,这个麻子怎么会是八路军的人,他明明是老百姓说的黑狗子呀?一过炮楼,朱彦夫又睹路伤情,眼前老是那个独轮车的影子,眼前老晃动着炮楼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
??八路军侦察员在张家庄的名气越来越大。
??他会一手好木匠活,他要朱庆祥在村里借来了木匠的工具,斧子砍、锯子锯,刨子刨、锛子锛、凿子钻,钉子钉,还不到两天的工夫,一辆山外有的独轮车就漂漂亮亮的摆在了朱家的院子里。这一下,可轰动了整个张家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赶到朱家看稀奇。只要出过山的,都看见过独轮车,但在这山里出现的第一辆独轮车还是吸引了他们的眼球。
??“好是好,俺们这里尽是些山路,要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有人赞赏过后开始摇头。
??“树要人栽,路要人开,你们这里是淤沙冲积的地方,开条路应该不费多大的难处,就不说别的,用这车子载水,也能为自己寻好大的方便。靠天老爷恩赐的那点积水,难吃不说,还供不上用,何不开条路到有水的地方,这独轮车还怕没派场?”
??侦察员就势诱导,说得大家伙心里热呼呼的。有道是众心齐,泰山移,家家户户开始行动,一条简易的车路开出来了,独轮车也一辆一辆的多起来了。
??“有彦夫的姨父在这里,俺张家庄的日子有盼头了!”老人们乐得眉开眼笑,见了侦察员就竖起大拇指。
??张家庄的人不可能知道侦察员的真实身份,当然就更无法知道侦察员开路造车的深远意义。在山东八路军后方,独轮车为抗日作出了不朽的贡献,他也要为日后的在这里开辟抗日根据地打下良好的基础。
??因为条件还不成熟,他还不能轻易地暴露自己,就是朱彦夫吵着要他为那一家三口报仇雪恨,他也只是耐心地向朱彦夫解释:这是国仇家恨,日本鬼子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共同敌人,中国人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有全国人民的共同奋战,日本鬼子终究会从中国的土地上滚出去。
??朱彦夫从侦察员的嘴里知道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伟大人物:有毛主席,有朱老总,有彭德怀,还有陈毅和粟裕等。他心里也似乎成熟了许多,没有再把这些人物和飞檐走壁联系在一起了。这个时候,他明白了许多囫囵半块的革命道理,他最渴望的是自己早日长大,早日当上八路军,上战场去打日本鬼子,为无数个被日本鬼子遭害的家庭报仇,让天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跟毛主席共产党闹革命,不是俺们想吃一顿好饭那么简单,也不是拿起枪就能想谁死谁就能死那么容易,鬼子手里也有枪,鬼子的枪比俺们的好,鬼子的枪也是杀人的武器,所以,要革命,首先就要有不怕杀头掉脑袋的勇气,这就是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会像国民党军队一样,夹着尾巴到处躲,或者干脆给日本人投降,给日本人当走狗,当汉奸……”侦察员见朱彦夫人小心雄,就不失时机的给他讲些浅显的革命道理。
??朱彦夫终于明白了革命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用无数的生命作代价来换取劳苦大众的新的生活。
??山外的风越来越大,夹杂着烈烈的火药味,吹得张家庄的人心慌意乱,贫穷的日子在激烈地动荡中摇晃着。
??朱庆祥和侦察员又披星戴月离开了张家庄。
??“看好孩子,最迟后天就回来了,有人问起来,就说俺两到县上去了。”临走时,朱庆祥向妻子郑学英交待。
??第三天,他们没有回来,第四天,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朱彦夫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记着爹爹和侦察员反复交待要严格保密的话,心里再急也没有放在嘴上。已经是第五天了,朱彦夫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应该去找找他们了。可是,该怎样对娘开口讲呢?能让娘知道爹爹的真实身份吗?这是纪律,不对娘说实话,娘会答应让俺出去吗?朱彦夫一夜没有合眼,没有想到早上一爬起来,他还没有开口,母亲就对他说:“彦夫,今天你到东乡去一趟,顺路打听一下你爹的事,他们在东乡附近鬼子的一个据点活动,路上要小心,别提队伍上的事情……”
??朱彦夫一听才知道母亲原来什么都知道,原来母亲也和他一样,保守着心里的秘密,母亲也和他同样在操心着急。
??心急火燎的朱彦夫挎上篮子,刚刚走出村口,猛然发现距他大约里把路的前面好像有一支队伍正在向这里移动,影影绰绰,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是什么队伍都看不清楚。是不是爹爹他们带着八路军来了?他收住向前飞动的脚步,躲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后面细细观察。
??近了,又近了,他猛然发现人群中有高头大马在新修的车道上晃晃悠悠走过来,枪刺上还有和炮楼上一样的太阳旗,不好!是鬼子来了!
??朱彦夫来不及细想,心里一阵紧跳,赶紧猫着身子跑回了村里,急急切切往家赶。
??母亲老远看见儿子飞一般地回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彦夫?”
??“娘,快,快到后,后面的山洞里躲,躲起来,”朱彦夫上气接不上下气,用手指着村东的方向,“日本鬼,鬼子来,来了,马上,马上就要,就要进村了!”朱彦夫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才说明白,他虽然胆大,因为鬼子是直奔张家庄来的,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是那么的突然,是那么的防不胜防。
??母亲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心一下子提到了桑眼上,她有些惊慌失措:“快,你赶紧把把那个侦察员的所有物品全部收拾起来,转移到后面的山洞里,屋子里能藏的东西尽量藏好,啊,还有,你姐和彦坤还在后坡上挖野菜,你要想办法找到他们。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沉住气。”
??“娘,俺知道,你先走,俺收拾好就来。”
??“娘还得赶紧告诉乡亲,你就别管娘的事了。”情况十分紧急,母亲拐着小脚要去为其他人放信。在这紧急的关头,母亲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朱彦夫第一次感到母亲是那么伟大。朱彦夫把侦察员的茶缸和皮带、衣物等打了一个包,又忙着收拾屋子里其它的东西。
??接到信号的村里人相互转告,很快就钻进了山后的树林,这几年跑反是常有的事,人们的行动是难以想象的迅速。等日本鬼子进到村里,村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有来得急跑的,干脆顶了房门躲在家里听天由命。
??朱彦夫带着姐姐和弟弟躲在树林后面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山洞里,朱彦夫趴在洞口,村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朱彦夫的心揪了起来,他发现母亲又回到院子,更糟糕的是日本鬼子好像是有目的而来的,而且是直奔他家的院子!莫非是爹爹和侦察员出事了?一片阴影笼罩在朱彦夫的心头,如果这样,那母亲的危险就不言而喻。
??“姐姐,娘有危险,俺得抢在鬼子之前把娘救出来,无论出现什么事,都得看好弟弟,千万别出来,千万!”
??朱彦夫又钻出山洞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三步两步就窜进了院子。
??母亲知道自己可能跑不出去,为了不让鬼子发现躲在后面山里的村民和孩子,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屋子里侦察员的东西有没有收拾干净。母亲正在院子里细心查看,猛然看见儿子又跑了回来,急得是双脚直跺,心疼地骂道:“彦夫,你这个小祖宗,是谁叫你回来的,你快跑,你快跑哇!我的小祖宗!”
??朱彦夫知道母亲的小脚跑山路很不方便,坚持要背母亲上山,可是晚了,鬼子兵已涌进了院子。一群持枪荷弹的鬼子把他们逼在了院子中间。
??院门外的几个汉奸抬着一个人,一个仁丹胡子日本兵一挥手,几个汉奸向前紧走进来,“扑通”一声把一具死尸扔在了母子的眼前。
??死尸身上褂子早就撕成一缕一缕的,烙铁烤焦的肉皮和皮鞭抽打的血痕历历在目,惨不忍睹,裤子也只有半截,赤着脚,血顺着腿一直流到脚上,黑乎乎的,早就干结了。浑身上下的血渍,也都干结成黑乎乎的颜色。啊,这是朱庆祥的尸体!
??母亲肝胆欲裂,扑到丈夫的尸体上号啕大哭。
??朱彦夫脑子一炸,身子像抽了筋一样,“扑通”一声趴在爹爹的尸体上:“爹——!”
??失去爹爹的悲痛使朱彦夫忘记了眼前的敌人,他摇着父亲僵硬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喊,他要他爹,他要把爹摇醒!
??丧失人性的汉奸无视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把母亲拖到鬼子的脚下,叽哩咕噜地向鬼子说了几句。鬼子军官跳下马背应了句什么,汉奸就转过身来,抬腿一脚踢在母亲的头上,然后又一把扯起母亲,指着地上的尸体,恶狠狠地问道:“他就是你男人?他敢领八路去侦察皇军的据点,说,八路是不是住在你家,还有几个八路?说!”
??“他是俺亲戚,是孩子的姨父,他爹领他出去打工,俺啥也不知道!”母亲挣开汉奸的手,抹了一把头上淌下来的血迹,一把把儿子拉到身后,眼睛里没有了悲伤和恐惧,平静地回答道。
??“八格!”为首的鬼子大吼一声,“唰”地一下抽出指挥刀,架在母亲的脖子上。从悲伤醒来的朱彦夫,一步跨到母亲的前面,冒血的双眼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狰狞的面孔,为了母亲他毫无畏惧,像一座小铁塔立在鬼子的面前。鬼子“嗖”地一下抽回刀,又高高地举了起来,母亲见状,抓住儿子就往开拉,但还是晚了,鬼子的刀“唰”的一声劈了下来,只见刀光一闪,朱彦夫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母亲大叫一声,扑向了倒在血泊中的儿子身上。
??鬼子又举着屠刀一步步走向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母亲……
??“报告太君,不,不好了!”一个汉奸慌慌张张跑进院子,“炮、炮楼被被八路军炸、炸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八路军炸掉鬼子炮楼的消息使郑学英得以生还。
??慌慌张张的鬼子临走放了一把大火,点燃了院子里的草房,等乡亲们从山林里赶回来抢救时,三间草房只剩下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
??母亲昏迷不醒,朱彦夫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爹爹的尸体被烧塌的茅草余火烤成了焦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朱彦花悲痛欲绝哭天喊地,还不十分懂事的朱彦坤也跟着姐姐哭成了小泪人。乡亲们也动了九曲情肠,好几个大婶大娘泣不成声,诅咒着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和汉奸。
??张保长组织了村里的强壮劳力用破草席卷了朱庆祥的尸体,草草埋在了院子后面的树林里。这里并排着朱彦夫一家五堆坟茔。会写字的老秀才在新垒起的坟堆上插了块木板,写上了朱庆祥的名字,以便供朱家的后代辨认。
??朱彦夫没有死,他的右肩被鬼子砍去了巴掌大一片肉,骨头碴子白森森地露在外头。但他也没有醒来,伤口早已被庄子里会治跌打损伤的张大爷用祖传的草药包扎了起来。原来的房子没法再盖了,乡亲就搭了几根杆子,捆上茅草,把东边的小屋简单地搭成了“团瓢”,供朱家活着的人临时遮风挡雨。从昏迷中醒来的郑学英,被人从丈夫的坟堆上架回来后,就一直守候在昏迷不醒的儿子朱彦夫的身边泪流不止,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乡亲们从各自的家里找出能够安慰的可怜吃食送到她的身边,劝她为了孩子要坚强地站起来,要坚强地活下去。
??朱彦花消瘦的肩上,压着沉甸甸的担子,看着热心的乡亲热心地救济,她跪在地上表示感恩。在这种贫穷的环境里,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难过,乡情的支持受着条件的限制。早就醒事的朱彦花知道现在的眼泪只能咽进肚里,艰难的生活在无法想象中拉开了帷幕,应该怎样渡过苦难的明天才是摆在他们母子面前的严峻话题。
??
??朱彦夫终于醒来,他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好端端的房子变成了黑不溜秋的残恒断壁,肩膀是钻心的疼,只有姐姐艳花坐在自己的旁边。
??“姐,俺娘呢?”
??“娘给你找草药去了,你肩膀还疼吗?”
??“俺爹呢?”朱彦夫咬着牙,朝上起了起身子,事前的情景他似乎记不起来了,又好像迷迷糊糊地有点影子,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黑糊糊的石头墙壁就是他的家,“俺这是在哪呀,姐?”
??“这就是俺们的家,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你的好多伙伴都来看过你。俺爹死了,俺们以后再也没有爹了……”
??朱彦花终于没能忍住,抱着弟弟又凄厉地大放悲声。
??朱彦夫的苏醒给了母亲很大的安慰,伤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母亲知道这次朱彦夫伤得很重,不是十天半月能好得了的。为了防止日军和土匪的骚扰,母亲和彦花把朱彦夫抬到了避难的山洞里,好让他安静地避风养伤。乡亲送来能够吃的东西最多还能维持一两天,小儿子彦坤整天哭着喊饿,女儿彦花为了节省一口野菜,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山上能吃的野菜早被乡亲们千遍万遍地搜寻,很难找到,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全家都会饿死。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肉用刀刮下来让儿子渡命,但身上的肉又能供儿子吃上几天呢?天象突然间塌下来一样,死去孩子的阴影又笼罩在活着的孩子身上,已经没有活路了,但她还不能就这样的死去,她要养好儿子的伤,她要儿子为他死去的爹报仇,否则,她死不瞑目啊!
??就在郑学英一筹莫展的时候,朱庆山来了。
??朱庆山这次没有骑着他的毛驴来,也没有先前那么风光,像霜打了一样。朱庆山就像他弟弟朱庆祥说的那样,一辈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嗜赌成性,从来不务正业,专吃飞的跑的。上次他送到这里来的粮食和鸡,就是他顺手牵羊偷来的东西,他怕被人家从后面撵来抓住,就绕到张家庄做了个销赃的顺水人情。最近,他在赌场输了,毛驴被人家当赌债收了去。正好有个大户人家需要买一个丫环,被他无意中知道了,他是专门冲着亲亲的侄女朱彦花来的。他已与那个大户人家讲好,可以用十块大洋买一个丫头。
??为了一家人不被饿死,郑学英终于咬着牙打算卖掉彦花。
??“他大伯,人家能出多少钱?”
??“这年头,女孩子能卖什么价?弟妹呀,就算是放彦花一条生路吧,人家最多答应给一块大洋,你看行吗?”
??郑学英泣不成声了,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彦花讨饭留在雪地的带血的脚印,老是晃动着彦花流着口水也不忍心吃她自己讨来的残汤剩饭,彦花太懂事了,她不能就这么把她卖给了人家。她反悔了,摒着哭声喊:“俺不能卖俺的女儿,给多少钱俺也不卖!”
??在外面哄着喊娘叫饿的弟弟的彦花突然冲了进来,“咚”地一声跪在母亲的面前:“娘,你卖了俺吧!你卖了俺吧!俺不会怨娘的,娘,你答应了吧,要不,我们一个也活不了了呀娘!”
??母亲柔肠寸断,一把拉起女儿抱在怀里,哭得地暗天昏。
??朱庆山答应不给大洋,答应用三斗谷粮来换取彦花。
??朱庆山第二天就用毛驴驮来了三斗谷子,看着三斗金黄的谷子,郑学英几乎站不稳身子,为了不叫彦花看见她痛哭的样子,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彦花看见母亲的嘴角流出了红红的血水,她给母亲跪下,爬在院子里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冲到院后树林父亲的坟上添了几把新土,跪在坟前磕头辞行:
??“爹,你的彦花去了,以后再也不能来和你说话了,望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俺娘无病无灾,保佑两个弟弟快快长大成人吧!”
??
??朱彦夫喝着母亲送来的稀粥,奇怪地问:“娘,家里什么时候有米了?”
??“是你大伯送来的。”母亲不敢看朱彦夫的脸,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她想瞒着他,让他的伤势尽快的好起来。
??“大伯来了?他知道俺受伤了?他是来看爹的吗?”朱彦夫一听说大伯来过,心情为之一振,“大伯真好,还给俺家送米来,俺看见姐姐偷着吃树叶子了,咽得好难受的样子,这下好了,要姐姐多吃一点……”
??母亲背过身,硬着喉咙说:“彦夫,快吃吧,吃饱了才能早点好起来的。”
??“娘,你吃了吗?”
??“吃,吃了。”母亲走出洞外,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彦花走了,悲凉的家里显得更加悲凉,只是彦坤不再哭闹着喊饿,看着彦坤狼吞虎咽地喝粥,她的眼泪就刷刷地直流,她的心在说:“儿啊,你这是在吃你姐姐的肉啊,你这是在吃你娘的心啊!”
??两岁的彦坤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娘,俺还要。”
??母亲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感觉她的心在滴血。夜里,她常常整夜发呆,仿佛想了好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有时,她感到她的心要炸,有时她又感到噎不上气。丈夫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如果不是还有朱彦夫的伤情在她的心里撑着,她想她会倒下去的。尤其是彦花被卖了以后,她发现她的神经有些错乱,明明心里知道彦花已不在身边,可她一张口还是习惯地喊着彦花的名字,让彦花去把什么东西做一下。彦花是她的得力帮手,现在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去做,只要有一样自己不动手,该做的事情就堆在了那里。她的理智时时在提醒她,什么时候该做饭,什么时候该给彦夫换药,什么时候该去用碾子碾谷子碾米粉,她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否则就乱了套。
??应该给儿子换药了,中午,母亲见彦坤一个人在院子里逮蚂蚁,玩得正有劲,母亲知道他已吃饱了肚子,带着他走那片树林很吃力,便轻轻地拉上院门,赶着去山洞给朱彦夫送饭换药。她感觉她已抱不动彦坤了,就连走几步路也得扶着棍子。灾难和痛苦已经把她挤得只剩下一口气支撑着自己了。
??“娘,俺姐姐上哪了?要饭去了?”朱彦夫发现有好几天不见姐姐了。
??“你姐姐她……”母亲刚换完药,猛然听到儿子的询问,一时吞吞吐吐,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姐姐怎么了?娘你快说呀!”朱彦夫咬着牙,一骨碌爬了起来,“是不是俺家又出什么事了?”朱彦夫这几天肩膀已长出了新肉,一个人呆在山洞里,他觉得有些沉闷,怎么老是见不着姐姐的影子。前些日子,姐姐几乎是一天几趟的往山洞里跑,自从吃上白米碾的稀粥以后,姐姐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他吵着要回家里住,母亲总是极力的反对,总是借怕有日本鬼子进山扫荡到时候跑反不方便阻止他回家,现在他能下地走动了,他不想再住在山洞里,他要回家,他要一家人住在一起,他要天天看着姐姐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娘,你说话呀,娘,俺要这就回家,俺要看看姐姐,姐姐是不是病了?你说呀,娘!”
??“你姐姐她,她……”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揉搓着头发,放声大哭起来。“彦夫啊,你喝的稀米饭,就是在吃你姐姐的肉啊!我可怜的闺女啊,娘对不住她,娘也是没办法呀……”母亲哭诉了彦花被卖的事是,一块堵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被掀开了,抱着儿子哭得如一瘫烂泥。
??“姐姐呀,我的好姐姐!你现在在哪里?”朱彦夫哭喊着,咆哮着,“苍天呀,你告诉俺,这是为什么呀?苍天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个什么世道呀?娘啊,你起来吧,俺要去找姐姐,俺要去找共产党、去找八路军,俺要为爹爹报仇啊!”
??朱彦夫搀扶着母亲,母亲搀扶着儿子回到了破草棚的院子里。
??院子的门还是关着的,母亲忽然发现院子里没有了朱彦坤的影子:“彦坤!彦坤哪,你哥哥回来了,你在哪里呀?你是在跟娘躲猫猫吗,快出来呀彦坤,别吓娘啊!”
??院子里没有任何反应,朱彦夫也急了,母子俩草棚里,院子外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见到彦坤的身影。草棚里没有吃完的谷子还在,棚子里的东西也不像被人翻过的样子,彦坤会到哪里去呢?朱彦夫连茅房也用棍子搅过,什么都没有。
??两岁多的彦坤不见了,张家庄一百多号人举着火把,打着灯笼搜遍了整个村庄,结果还是毫无彦坤的影子。
??丈夫没有了,女儿被卖了,小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五口之家转眼间就成了孤儿寡母,母亲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娘,你醒醒,你醒醒呀,娘!”
??张家庄的夜空回荡着朱彦夫感天地、泣鬼神的悲惨哭声……



第三章  背着母亲去参军
朱彦坤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呢?张家庄的人谁也解不开这个谜。
??朱彦坤是被他亲大伯朱庆山抱去卖了。朱庆山倒手贩卖朱彦花白赚了十块大洋,十块大洋对于那时的一个贫穷农家是笔不小的财富,但对于赌鬼朱庆山来说,仅仅是一夜的赌资而已。朱庆山拿着这十块大洋走进赌场,输了个一干二尽。有个赌鬼见朱庆山一贫如洗了,就告诉他有个财主家有万贯,妻妾成群,可能是财主本人无用,到了中年,竟然无一子嗣,有意花钱买一个儿子接后。这朱庆山首先便想到了他的侄儿朱彦坤。于是,悄悄潜伏到张家庄,趁着郑学英去山洞的功夫,就溜进院子抱着朱彦坤翻山越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郑学英经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从昏迷中醒来就疯了。她时笑时哭,到处乱跑,可怜朱彦夫一片孝心,既要照看疯疯癫癫的母亲,又要挑起种田种地的担子,硬是咬着牙齿走过了几年令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历程。
??沂蒙山在战火的洗礼中焕发新姿,朱彦夫终于在家乡解放的锣鼓声中抖落了满是血泪的苦难枷锁。
??朱彦夫和乡亲们一样,为迎接一个崭新的生活欢呼雀跃。
??1943年冬,杀人如麻的大土匪刘黑七被八路军彻底清剿,在各村游尸数日,令人扬眉吐气;紧随着1944年的一声声春雷,八路军鲁中军区主力部队消灭了盘踞在沂源县境内的国民党吴化文部队,建立了新的农民政权。
??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张家庄的男女老少唱着心中的喜悦,张家庄的热血青年带着乡亲的希望,一批又一批加入了八路军的队伍,为彻底消灭日本侵略者抗起了枪杆。朱彦夫的心醉了,他看着戴着大红花的大哥哥们穿上了威武的军装,羡慕得夜不能寐;朱彦夫的心碎了,他因为年纪太小而被拒绝参军,气得躲在家里哭鼻子。
??朱彦夫坐在当年八路军侦查员睡过的房子里,手捂着脸正在伤心,忽然听到院子里的一声马嘶,他连忙抹干眼泪走出房子。
??院子里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三个威武的八路军,他们都背着短枪,此时已经下马。朱彦夫觉得眼前猛地一亮,这个女八路不是教俺们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的那个女歌唱家么?这不是那个挥舞着双臂像百灵鸟一样歌唱的女神么?她怎么会跑到俺这个破败的穷家小户里来?朱彦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老乡,你叫朱彦夫是吧,我姓陈,你就叫我陈大姐吧!怎么,谁又欺侮你了,还哭鼻子了。”陈大姐像亲姐姐一样把朱彦夫拉到怀里,替朱彦夫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陈大姐,多么亲切的称呼!朱彦夫感觉陈大姐的手是那么温柔,一股暖流顿时传遍了全身,他感到正在被这股充满幸福的暖流溶化,他那能在冰天雪地丝毫不为所冻的瘦小的身体此时竟激动地颤抖起来。几年来,母亲疯疯癫癫,在这个院子里,他有满肚子的话不能向母亲诉说,只能埋在心里找小伙伴倾诉,只能默默地与自己与冷清的院子对话;几年来,他过着餐风饮露的猪狗不如的生活,还要紧紧地呵护着神志不清的母亲,有泪只能暗自流,谁替他擦过抹过?有谁如此地抱过他一次?看着陈大姐慈祥的脸,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嘴还未张,鼻子就酸了,泪水如泉地涌出来,哭着喊了声“陈大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了另外两个八路军的介绍,朱彦夫才弄明白,他们都是区政府的。这个陈大姐是部队上下来的,是区政府的妇救会长,他们是专程给朱彦夫家送救济物资的。他们把马背上驮的粮食衣物卸下来,搬到了屋子里。
??“本来,当年在你家住过的那位八路军侦查员要来看看你们的,可他要随部队开赴新的战场,没有时间来看望,就再三叮嘱我们代表他来看望你们。你爹是为掩护他才落到了日本人手里,你爹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爹是好样的,他的牺牲是光荣的,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陈大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大娘呢?听说你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他们都出去了?”
??“俺娘已经疯了啊,陈大姐!”陈大姐的话又勾起了朱彦夫内心的伤痛,他哭诉了当年的悲惨经过后,指着破草房角落的一个草堆说,“那就是俺娘,她困了,还没有醒来,俺娘的命好苦哟!”
??朱彦夫哭成了一个泪人,三位八路军也动了九曲情肠,禁不住眼含泪花。
??昏暗的草堆里,郑学英披头散发,破衣烂衫,黄皮刮瘦的脸上写满了岁月沧桑刻下的皱纹。此刻她卷缩着身子安详地睡熟了,样子十分的可怜。如果不是听了老侦察员事先地介绍,如果不是听了朱彦夫带着血泪地哭诉,有谁敢相信面前这个疯子,曾在暗中支持丈夫冒着生死为八路军干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壮举呢?
??“陈大姐,俺要当八路军,你就收了俺吧!”朱彦夫拉着陈大姐的手,带着哭声说,“俺一家五个人,就剩俺和疯子娘了,俺要为俺爹,为俺姐姐,为俺失踪的弟弟报仇啊,陈大姐!俺想当八路军快想疯了,你就答应了俺吧!”
??陈大姐的喉咙有些发硬,看着面前这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企盼的激情,她确实不忍心说出半个不字:“彦夫弟弟,大姐理解你的心情,你要像你爹爹一样的坚强。穷苦人家家家都有一本血泪史,你和大娘的苦大姐心里也很难过。大娘现在已成了这个样子,看了叫人揪心,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参军的事大姐支持你。可你毕竟现在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彦夫小兄弟,我们区政府有八路军的后方医院,我们先把大娘接过去,给她治病。等她的病好了,家里有你娘照顾了,你也就可以放心的参军了,你看行吗?”
??“陈大姐,你、你们能治好俺娘的病?”朱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陈大姐认真地点了点头,才相信自己耳朵没有听错,“陈大姐,你说的是真的,俺朱彦夫谢谢你了,谢谢你们八路军了!”说着,双腿一屈,跪下地就开始磕起头来。
??“快起来,八路军里可不兴这样!”陈大姐连忙拉起朱彦夫又一把抱在怀里。
??就在这时,睡在草堆里的郑学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骨碌爬了起来。突然,她怪叫一声冲到陈大姐的面前,拉过朱彦夫:“你是谁,这是俺的儿子,你滚,不许你碰俺的儿子!你快滚,快滚,滚!”
??陈大姐吓了一跳,她压根没有想到弱不禁风的大娘醒来后竟是如此的疯狂,如果不是她身子闪得快,很难说她不被郑学英一爪抓破了脸皮。
??郑学英拉过朱彦夫,本想是亲热一下的,可是她猛然又像根本不认识朱彦夫似的,一把揪住朱彦夫的衣领,又撕又扯又打:“你不是俺儿子,你把俺的彦坤杀了,你这个杀人犯,你赔俺彦坤,赔俺彦坤!”
??“娘,”朱彦夫一动不动,任凭母亲撕打,指着三位八路军,大声对母亲说,“娘,你醒醒,他们是八路军,他们是来替俺爹报仇的呀,娘!”
??听了朱彦夫的话,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静静地看着三个八路军,突然回转身,看见了送来的装着粮食的口袋,她嘴里咕噜着走过去解开袋口,捧出白花花的大米,哈哈大笑起来:“找到了,俺找到了,这是俺闺女彦花,是彦花的肉!”他把大米捧到陈大姐的面前,“尝尝,好香的肉,尝一口你。”母亲见陈大姐直往后退,又把米凑到自己的嘴边,用鼻子嗅嗅,突然大哭起来,“彦花,怪娘不好,怪娘不好哇……”
??“大娘,大娘!”陈大姐含着眼泪想劝劝痛哭的母亲,还没有走过去,母亲却一闪身躲到了墙角。
??朱彦夫摇摇头:“由她疯,过一会就好的。”
??母亲不哭了,开始张口吃起生米来。也不知母亲是哪来的力量,生米在她的嘴里咬得咯咯直响,咬着咬着又突然把手中的大米撒在地上,顺手捡起草堆边的一根短木棒,抱在怀里亲起来,并将嘴里嚼碎的米浆用嘴喂到木棒的上端,她看着木棒上的米浆,自顾自地连连摇头,也不再言语,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认真地喂木棒吃饭,好像一个温善的母亲对待自己心爱的孩子,是那么专注,是那么专情,对身边的人连看也不看一眼。
??“俺娘一直这样,她已经不认识俺了,一发疯就这样打俺、抓俺,不是哭就是笑的,你们看,”朱彦夫揭开衣服,露出背上,胳膊上一道道爪印,“这就是俺娘抓的,俺娘没有疯时可心痛俺了,总会把俺抱在怀里。自俺娘疯了以后再也没有心痛过俺一次,也没有再抱过俺一次。有时候,俺从地里回来,饿得眼睛都发昏了,就赶忙烧水做饭,这里的水还没有烧开,俺娘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火浇熄。陈大姐,俺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呀,俺娘打俺,俺娘骂俺,俺不能怪俺娘,俺晓得她是病了,俺还得跟着她,生怕她在什么地方有个三长两短,万一俺娘没了,俺在这个世界上可是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俺不敢想没有亲人的日子,哪怕有一个疯子老娘跟俺相依为命,也算俺有了个家,也算俺有了亲人啊……”
??看着黑瘦黑瘦的朱彦夫,他们的心在滴血。于是,在院子里认真地商量了一下,找到庄上的农会主席,派了几个民工,用担架把郑学英抬到离张家庄三十里地的区政府,交给了八路军驻扎在这里的后方医院进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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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貌换新颜,朱彦夫高兴得围着院子转了不下十次。
??自从那年他家的房子被日本鬼子一把火烧了以后,他就一直住在乡情们临时给他搭的“团瓢”式的窝里。因为母亲有疯病,他也只是在乡亲的帮补下把东房简单的盖上了一层草。每逢雨季,是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的雨停了,屋子里还要滴滴答答好半天才能安然。自从母亲被区政府接去治疗以后,朱彦夫就搬着手指头计划着,母亲病一治好,他就可以放心地参加八路上前线打鬼子了。在母亲治病的期间,他决定除了种好自己的土地外,一定要把房子翻盖起来。他要利用农闲的季节准备足够的盖房材料,然后再请人帮忙一鼓作气把房子盖好,让母亲在家舒舒服服地住着。没想到区干队的同志来了,组织庄子里的大人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西边两间,东边一间就这样盖起来了,而且盖得是这么漂亮。
??共产党真好,八路军真好。朱彦夫的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感激。
??早晨,朱彦夫约好村里的几个伙伴一起上山开地的,刚把锄头放到背篓里,就听到庄子里的锣敲得“哐哐”的山响:“各家各户注意,区上传来消息,今天下午八路军队伍要来俺们村庄休整,请各家各户收拾好房子,准备好茶水,迎接八路军了啊!”
??八路军要来了,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啊!
朱彦夫虽然不明白休整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八路军要来了,还要各家各户准备茶水迎接,肯定是大部队错不了。他连忙放下背篓跑去打听,嘿,整个张家庄都欢腾开了,打扫屋子的,推车运水的,准备好吃的,家家户户忙得像要过大年似的,说的,笑的,喊的,叫的,不亦乐乎。朱彦夫也赶忙跑回家打扫院子,收拾屋子。一看家里的水缸是满满的,便到后面的树林里采撷一捧金刚刺叶尖,烧了一锅开水,泡上嫩鲜鲜的金刚刺叶,一锅浓香扑鼻的好茶水就制成了。
??朱彦夫忙好这一切,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升到正空。要是娘在家里该多好啊!朱彦夫突然这么想,如果是昨天知道了这个消息,他非去把母亲接回来不可。母亲这一去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每月朱彦夫最少要跑去看个四五次,每次去看一次,朱彦夫的心就激动一次。母亲现在不但能认识他了,而且能跟他很正常的说话了。前几天,母亲就要跟他一起回来的,那院长说什么也不答应。院长说母亲虽然表面上跟普通人无异,但精神还没有完全稳定,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就怕她再受刺激导致旧病复发,如果再次复发,那以后就无医可治了。朱彦夫心里明白,如果母亲的病没有彻底治好,那他想参军的事就永远没有希望,母亲肯定不会舍得他离开的,甚至连母亲知道他这种想法,精神就有可能受到刺激,这是院长和医生反复跟他交代过的话。因此,朱彦夫每次去看母亲,心想参军的话连半个字也不敢从嘴里漏出来,生怕母亲为他担心而受影响。
??中午刚过,乡亲们便迫不急待地涌到村头,翘首盼望着要来村里休整的部队。有推着独轮车的,有抱着大罐小罐的,有拎着篮子的,他们把政府分给他们最好的粮食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食品,他们把最香最甜的茶水装在他们洗了又洗的器具里,他们拿出了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家家户户都倾其所有要款待英勇的八路军战士,款待可爱的子弟兵。
??休整的部队终于开过来了。乡亲们蜂拥而上,把手里的食品争先恐后地往战士们手里塞,把手中的茶水高高地举起要亲人喝。部队没有停下来,仍然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走,战士们没有一个人接受食品,有的只是象征性的喝两口茶水,大多是挥手向乡亲们招手示意,有的战士还从自己粮袋里的抓出粮食来分给面前的乡亲。战士和乡亲谁也不认识谁,但谁见了谁都是那么的亲热,都是那么的激动。朱彦夫个子不大,他抱着茶水罐子掂起双脚也没能将手里的茶水送到八路军战士的手边,他喊着他叫着,他的声音淹没在人欢马叫的海洋里,但他也只能看着前面的大人背影,徒劳地激动着。
??部队走过村庄,在村北的树林里安营扎寨,开始休整。没有一个战士走进乡亲的家门。乡情们只能站在自家的门前,战在远远的大树下,站在远远的高坡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们的子弟兵,听着他们在树林里的空地上唱着歌,喊着口号。
??熟悉的村庄此时此刻在乡情们的眼里变得是那么神圣,是那么庄严。
??靠近部队休整的树林四周都是哨兵,朱彦夫很想走过去,但看着哨兵严肃的神情,还是胆怯地停住了脚步,树林里的一切在他的眼前都显得那么的神秘,那么的充满诱惑。整整一个下午朱彦夫就站在那里注视着,想象着,这是多么威武多么神气的部队呀,如果能穿上这种灰色的军装,和他们在一起擦枪、唱歌,那该多啊!
??夜幕降临了,视线渐渐地模糊了,随着一声“滴滴答答”的军号声,那片神奇的树林安静下来。
??什么也看不见了,朱彦夫恋恋不舍地回到院子里,踩着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望着一锅绿中泛黄的清香茶水,朱彦夫的心里空荡荡的,尽管肚子饿了,他没有烧火做饭的心思,只是啃了几块地瓜干,喝了一肚子茶水就草草倒在了铺上。母亲的病还没有完全康复,跟随树林里的八路军只能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想象。但多看一眼的欲念还是那么的强烈,看着这么大一支队伍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竟然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将是多大的遗憾,八路军是俺穷人自己的队伍,为什么不捧着茶水走进树林去,哪怕他们能喝上俺烧的一口水,随便地说上一句什么话也好啊!哨兵绝对不会阻拦自己的,只怪自己的胆量太小太小,明天,说什么也要进树林去看看。朱彦夫不甘心,第二天一早又去树林,可树林里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他急得满树林子里找,竟然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像这片树林里根本就没有驻扎过什么队伍似的。他跑回村里,逢人就问见着八路军了没有?知不知道八路军上哪去了?乡亲们和他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都是满脸的茫然、满脸的惊诧。
??怪不得人们说八路军神出鬼没,就像天兵天将,朱彦夫终于亲自看到了这种神奇,他为他的一时胆小懊恼不已。
??区干队八路军的同志告诉乡亲们,休整的部队是在半夜接到了紧急命令,又开赴新的抗日战场了。从区干队的八路口中得知,日本鬼子这一段时间开始对我八路军根据地展开了围剿,抗日战争已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各地民兵也纷纷加入了抗日前线,一场伟大的全民抗日运动已正面展开。沂蒙山区民兵向日军开展的地雷战、擂石战的英勇故事,不断传到了张家庄,张家庄的男女老少受到了鼓舞,一个个摩拳擦掌,在区干队的领导下组织了民兵,时刻作好保卫家乡保卫胜利果实的战斗准备。朱彦夫也不甘寂寞,组织了村庄十几个伙伴,成立了儿童团,和大人们一起抢收庄稼,协助区干队和民兵在村头站岗放哨,来对付鬼子汉奸派来的特务探子。
??朱彦夫刚把最后一篓地瓜干背回来倒在屋子里,就接到区政府带来的口信,要他明天去医院接母亲回来。
??母亲的病好了!这可是朱彦夫日盼夜梦的好消息。他见天气不好,连忙把屋子仔细拾掇拾掇,又把收回来的地瓜干作了防冻防潮处理,一直忙到夜深,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就往区政府跑。
??“朱彦夫,你行啊,这么早就来了。”陈大姐在医院前的路口上见到朱彦夫的时候才早上八点多,“是半夜起床的吧?”
??“天麻麻亮起来的,路上俺跑得快。”朱彦夫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不怕陈大姐笑俺,俺想娘快想疯了。”
??“看你,家里没有鞋呀?”陈大姐突然发现朱彦夫打着赤脚,心疼了,“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脚咋办?”
??朱彦夫不好意思的两脚搓搓:“俺不习惯穿鞋,光脚丫,惯了。”
??陈大姐责怪地说:“瞧你这样,还想当八路军呢,你看见过赤脚八路吗?”
??“只要让俺当上八路,叫俺穿啥就穿啥。”朱彦夫两只大眼睛看着陈大姐认真地说。
??陈大姐边向医院里面走边说:“现在外面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好,日本鬼子的末日快到了。越是在这个时候,敌人的挣扎就越疯狂,后方医院马上要转移,大娘的病已基本好转,回去后千万别让大娘受任何刺激。你现在还小,参军的事大姐心里有数,再过几年,等你的年龄到了,你要不想参军大姐还不行你呢。现在在儿童团也是参加革命,顺便照看大娘也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知道吗?”
??“知道了,陈大姐,今年多亏了你们八路军区干队,减租又减息,地里也丰收了,现在好了,用不着再到外面去要饭了。俺娘的病也让你们治好了,俺一定听你们的话,跟着共产党走,跟着八路军走!”朱彦夫激动地点头表示。
??母亲已完全恢复了正常,脸上的容颜已有了很大的改善,看外表,至少年轻了十岁。她回家的东西早已准备好了,觉得天气还早,儿子来还没有,就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帮卫生员缠绷带,给伤员帮忙端茶递水。这里的人都混得熟了,马上要离开这里,她心里还真舍不得呢。
??朱彦夫发现母亲还弄了一小袋粮食,有些不解地说:“娘,家里有政府分的粮食,干吗还要带粮食回去呀?”
??母亲笑着说:“娘晓得,明天就是腊月初八了,要煮腊八粥的,俺怕家里的东西凑不够,就在这里要齐了,回家煮它一大锅,让邻居也都来喝上一碗,也算是为娘出院庆贺庆贺多好。”
??听了母亲的话,朱彦夫笑了,医院里的医生和伤员都笑了。
??朱彦夫肩着包袱扶着三步一回头的母亲上路了,他看见陈大姐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都站在医院的场子边在向他向母亲高高地摇着手举目相送。
??
??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振奋着沂蒙山,人们唱歌载舞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脸上的笑容还刚刚绽露,就被国民党反动派内战的炮火硝烟呛住了喉咙。英勇的山东人民和全国人民一样被震怒了,他们推起了独轮车,扛起了扁担,赶起了毛驴,高喊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从四面八方汇成浩浩荡荡的支援大军,跟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赴消灭国民党反动军队的前线,一场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开始了。
??朱彦夫在母亲的支持下,加入了支援前线的滚滚洪流,著名的莱芜战役有他运粮的足迹,刚刚结束的孟良崮战役淌过他流下的汗水。朱彦夫为他的劳累感到充实自信,朱彦夫为战役的伟大胜利狂欢奔走。
??地方反动势力和国民党反动武装不甘心他们的失败,相互勾结,趁着解放大军转战的间隙,组织还乡团像一条条疯狗,向我地方党组织和地方农会进行疯狂嘶咬,他们到处烧杀抢劫,抓丁抢夫,不择手段的血洗我地方的革命力量,企图重新骑到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一时间,乌云滚滚,狼烟四起,刚刚得以安生的百姓又沉浸在腥风血雨当中,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在这个残酷的黑暗时光里,年仅二十二岁的陈大姐牺牲了。不幸的消息传到张家庄,朱彦夫抱头痛哭,他含着悲痛的眼泪挥舞着拳头向沂蒙山发誓,一定要给陈大姐报仇。
??给陈大姐报仇!朱彦夫在区政府门前的大场子里,听见了成千上万的人民发自内心的吼声。在高大的主席台上,两根木棒上牵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斗大的黑字,朱彦夫虽然不认识上面的大字,但他认识悬挂在中间的两幅画像,那是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有个部队的首长站在主席台上向台下的老百姓讲着全国的革命形势,讲着国民党反动派犯下的滔天罪行,他号召有志的的青年,要积极报名参军,为陈大姐、为所有受压迫的人报仇。最后,首长大声地问:“乡亲们,国民党反动派要我们吃二遍苦,受二遍罪,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台下万人同应,地动山摇。
??“打倒蒋介石反动派!”
??“打倒蒋介石反动派!”
??“打倒地主恶霸!”
??“打倒地主恶霸!”
??“为革命烈士报仇,向敌人讨还血债!”
??“为革命烈士报仇,向敌人讨还血债!”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共产党万岁!”
??………………
??台上的高呼起了口号,台下的跟着一呼万应。台上台下群情激昂,吼声震天直冲云霄。朱彦夫坚定了参军的决心,站在人的海洋里,和千万人一起振臂高呼,心情分外激动,喊得嗓子发哑。
??报名参军的人真多。不管要多少人,反正这个名他一定要报。登记的两个解放军被报名的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朱彦夫个子小,站在人堆里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看到登记的解放军在那里。看这架势就是再等半天也轮不到他,干脆把身子往下一溜,尖着脑袋往前拱,就这样,三挤两挤就从人缝中挤了进去,终于挤到这张桌子前,然后双手扣住桌沿,脑袋往上一拱,就紧靠着桌子站了起来。
??“哎,小同志,你来干什么,快别捣乱了,让开地方!”
??“俺来当兵!俺叫朱彦夫,你快写上俺的名字吧!俺是张家庄的!”后面有人在把朱彦夫往后拽,朱彦夫用手死死地抓紧桌腿不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俺真不是来捣乱的,真的不是,俺是要参军打国民党反动派的,快给俺写上名字吧!”
??“你当兵,十几了?”登记的解放军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是谁叫你来的?”
??“十五了,十五了。”朱彦夫担心人家嫌他小,早想好了多报一岁,“俺娘叫俺来的,快记上俺的名字吧!”
??“不行,不行,你没看后面那告示吗,我们只要十八岁以上的,你太小,快回家吧。”招兵的不再理他,招手叫他后面的人上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朱彦夫还想再要求要求,还没有等他开口,就被后面一个大个子青年把他提起来拖到了背后。朱彦夫气得在那人的背后乱踢乱打,那人人高马大,根本不理朱彦夫那一套,等登记好了,才转过身来拽住朱彦夫的胳膊往外拉:“你小子还挺横的啊,这里是报名参军的地方,由不得你胡闹,你还想当兵?看你这个瘦猴的样子,恐怕连枪也扛不动,是儿童团的吧!”
??“对对对,把他拉出去,肯定是在家淘气,挨了大人的耳刮子跑出来的,跟大人赌气想当兵的。”
??“嘿!快点把他拉出去,别让他在这里瞎搅,俺都等了半天了!”
??“这孩子真野,从张家庄跑这里来了,几十里路呢,也不怕大人在家担心。”
??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气得朱彦夫满脸通红,急得直甩那大个子的手,但甩不掉,还是连挤带拽被拉了出来丢在了外面。朱彦夫又急又气,窝了一肚子火,想找拉他的那个大个子好好出口恶气。但四周看看,到处是人,拉他出来的大个子转身就不见了。朱彦夫气得直骂娘,只好干瞪双眼跺跺脚,含着委屈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朱彦夫见啥烦啥,两脚不停地狠狠踢着路上的石子。听了陈大姐的话,参军当兵要穿上鞋子,他早上来时就穿了母亲给他做的一双新鞋。他突然发现鞋尖磨起了毛,这才心疼地蹲下身子,脱下鞋,用手认真地把起毛的地方抿了一遍,解下腰里扎的绳子,一头一个把两只鞋拴好,干脆挂在脖子上,光着脚,低着脑袋慢慢地往回走。登记人的话弄得得他满脑子不舒服:凭什么嫌俺小,要是陈大姐不牺牲,肯定不会这么说俺,只有陈大姐才知道俺仇深似海。哼,不让俺当兵,俺非去不行!不给俺登记,俺就偷着去!反正只要跟上部队,离开了这里,你总不能再把俺赶回来吧!要是非赶俺走,俺就说不认识回家的路,看你怎么办!朱彦夫边走边萌生了这个耍赖的“当兵方案”,不由暗自乐了起来。
??“看你,干嘛把鞋吊在身上,咋不穿在脚上?”母亲见儿子神神秘秘地回来,心痛地埋怨起来。
??“俺,俺穿不习惯。”
??朱彦夫不敢对母亲提报名参军被拒绝的事,更不敢提他的耍赖方案,只是拣开会的热闹场面向母亲作了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晓得再过两天招收的新兵就要开拔了。他对他的“当兵方案”很是得意,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不能让母亲知道,就尽量在表面装得跟没事一样,可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着,如何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把该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尽量减少母亲一人在家的劳动。
??母亲这段时间一直在炕上忙着做军鞋,根本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细微变化。
??朱彦夫心神不定地开始忙活开了:高梁秸还都晾在村东的地里,虽然还没有完全风干,他还是一口气不歇地全部扛回了家,整齐堆在院墙里的茅房边。西院墙有一截让雨淋塌了,他和上泥,搬来石头,一丝不苟地砌好了。他发现水缸里的水快没了,又连忙把水缸的水挑得满满的。还有什么活?院子太脏了,再扫扫院子吧!他找来扫帚,把院里院外统统扫了一遍。
??“彦夫,你这两天是咋哪,没有明天了,干嘛要这么累着自己呀?”母亲为儿子的反常感到有些奇怪。
??“娘,俺浑身的骨头疼,可能是身子长得太快了,不干活就难受。”
??“尽瞎说,哪有的事哟!”母亲笑着说,“干活悠着点儿,嫩骨头,别落下一身痨伤,身子骨坏了,可是讨不到媳妇的。”
??“娘,俺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做鞋子也累了,今晚的饭俺来做,你就坐炕上歇着吧,屋子里光线不好,别瞅坏了眼睛。”
??不知怎地,朱彦夫说着这话,竟有了一种控制不住要哭的感觉,吃过这顿晚饭他就要走了。他忽然有些犹豫起来,当兵这事到底跟不跟娘说呢?如果说了,她要是说我小,不让俺去咋办?要是不跟她说,她准会难过。俺从小没骗过她一次,也从没在她跟前说过一句假话,要是瞒了她偷着去当兵,那多对不住娘啊,娘肯定要生气的。唉,别犹豫了,就按原计划办!反正有政府,还有村里老少照顾着,娘保准饿不着、冻不着。俺当兵是好事,是正事,娘要是当时不愿意,过一段时间兴许就想开了。到了部队上,俺就快点给娘捎个信来,向她道个歉,那样娘保准就不会生气了。
??朱彦夫终于决定什么也不给母亲说,决定就在今夜悄悄地离开母亲,悄悄地赶上即将开拔的部队。
??人只有离别的时候,才会感到与周围熟悉的一切是多么地难舍难分。一股割舍不断的亲情涌上朱彦夫的心头,14年来,他从没离开过母亲,是母亲用温暖的胸怀一天天呵护着他长大,为他担惊,为他受怕,惟恐他在这苦难的岁月里再遭什么罪,再受什么苦。自从弟弟失踪后,母亲就一直在疯疯癫癫中渡过,没有过上一天人过的日子。自陈大姐把母亲的病治好以后,母亲简直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生命支柱,看她每天笑呵何的样子,那是对儿子成长的满足,那是对即将来临的新世界的一种甜蜜期望。在她刚刚感受到一种幸福的安慰时,他却要让母亲重新回到孤独的思念世界,这是多么不孝的一种残忍啊!
??朱彦夫看着母亲静静地睡下了,就轻轻地为熟睡的母亲掖了掖被子,强忍住眼泪在心里对母亲说:“原谅儿子的不孝吧!为了让更多的母子不再分离。为了让更多的母亲都能安享晚年,为了给俺全家给俺爹报仇,为了给对俺家恩重如山的陈大姐雪恨,儿子一定要走了!娘啊,你放心吧,等儿子凯旋归来时,一定回来好好伺候您老人家,让您把失去的欢乐都补回来,到那时,俺一定做一个孝顺的儿子!一定的!”
??朱彦夫拿起布袋,装了半布袋地瓜干,又轻轻地来到母亲的炕前,注视着母亲熟睡的面容,他要把母亲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深深地刻在心上。已经快半夜了,他取出装着自己所有的衣服的小包袱,塞进布袋用草绳斜捆在背上,这才吹了灯盏,轻轻地拉上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狠心地恋恋不舍地退出院子。院子里虽然四壁空空,但此刻在他的眼里,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茅草,都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这是他成长的摇篮。在这里,他咿呀学话,踉跄起步;在这里,他堆过雪人,数过星星,等过暮归的爹娘;在这里,他饱尝过悲苦辛酸,目睹了生死别离,看清了这个吃人的社会。今天,他终于要离开这一切了,像一只羽毛渐丰的鸟儿,要飞越山川河流,冲向蓝天,冲向炮火连天的复仇战场。
??朱彦夫踏着星光刚走到村口,猛地又停下了步子。他猛然想到身上穿着的一条棉裤,家里就这一条棉裤,是谁出门谁穿的。现在他走了,母亲出门的时候肯定多起来了,没有棉裤是不行的。得把棉裤给母亲留下来,他又扭身往回走,突然,他又停住了,他怕他再回到家里思想会在母亲的面容前动摇,就从袋子里翻出单裤,脱下棉裤,爬上了身边的一棵柿子树,把棉裤高高的架在树丫上。他担心母亲明天早上发现他不见了,会急出病来,于是又绕到小狗子家的院后敲醒了睡梦中的小狗子,告诉小狗子他上部队去了,麻烦小狗子把他的事告诉他的母亲,并要小狗子把柿子树上的棉裤一并交给母亲,要小狗子转告其他几个伙伴,替他为母亲操操心。
??小狗子睡得懵里懵懂的,嘴里直管唔唔着,等小狗子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朱彦夫已甩开大步走了好远好远。




第四章  这个小兵我要了
? 东方越来越亮,启明星眨着最后的余光,太阳还迟迟没有出来,一层薄云便渐染红润,给洒满盐霜的大地镀上一层朦胧的粉红。熟睡早起的小鸟从林子里扑楞楞地飞上天空、站在树梢,唱着它们自己的歌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朱彦夫冒着满的热汗来到区政府前的大场院里,四下一看,满怀希望的心一下变得麻凉麻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与他一路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沸腾,有的只是从里渐渐走向天明的自然。
??场子还是这个场子,树还是这些树,房子还是这些房子。前几天的热闹非凡已无影无踪,院墙上,树干上,低矮的农家屋檐下那些红色的标语还依然如故。凡是显眼的地方都能看出那些还没有被铲尽的历史文字遗迹,朱彦夫认不得它们谁是谁,但朱彦夫认得那斗大的斑驳用石灰水刷过的残存,那是日本鬼子在这里留下的什么东亚的玩意,还有八路军刷过的苍劲有力的抗战印痕,也有民党军队留下的歪歪斜斜的蛛丝马迹,各式各样的新旧字迹记载着这里变换的年轮,记载着这里风风雨雨的历程,唯有前两天才贴上的那一张张标语,还是那么鲜红,还是那么新鲜。这些红色的标语朱彦夫记得,他听见人家念过,内容大多是积极参军保家卫国的话。也就是在这里他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呐喊,也就是在这里他看到了排山倒海的气势。
??现在这个曾让他激动、让他痛下决心的院子变得冷冷清清。前两天分明听得清清楚楚,说的就是今天新兵从这里出发呀,可人呢,怎么全都不见了?难道是当时听错了?难道都提前走了?什么时间走的?又走到什么地方去了?朱彦夫一无所知,他一路设想的粘粘胶计划被眼前的冷清撕得粉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前两年村北树林里八路军突然消失的的影子在大脑里又闪现开来,莫非这又是当年的情景的重演?如果那样,只能到区政府那里才能打听到部队的行踪,区政府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们能把部队行进方向这么重大的机密告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吗?朱彦夫看着区政府紧闭的大门心里七上八下,站在空荡荡的场子里找不到自己的腿应该往那个方向迈动。他的双脚汗腻腻的,穿着鞋子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他很不习惯,他的脚很少受过这样的拘束,他喜欢光着脚丫子洒脱地在路上跑,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他习惯了双脚不受拘束,因为这次是追随部队,他要努力地改变这个习惯,陈大姐的话他永远不会忘记,既然没有赤脚的八路军,自然也就没有赤脚的解放军,所以宁可双脚受罪他还是穿了鞋子,他努力强迫自己穿鞋走路,想彻底改变赤脚走路的习惯。现在双脚很不舒服地在有些潮湿的鞋子里闷得他心里发慌,于是,他脱了鞋,让脚丫重新自由自在的接触地面。他把鞋别到腰间绳子里,赤脚走向前面一棵大核桃树下的碾子,他想坐在那里歇歇脚,等区政府的大门开了再穿上鞋,再进去打探一下解放军的消息。
??碾盘上是一层白糊糊的雪霜,朱彦夫一屁股坐上去,一股冰冷爽爽地传遍全,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忽然,他想到了陈大姐,那天主席台上的首长好像说陈大姐就是在这棵核桃树下被国民党杀害的,朱彦夫跳下石碾,注视着大树下的空地,好像看见了陈大姐被国民党匪军凶残地捆着,在罪恶的屠刀下象山一样的倒在面前的地上。
??“陈大姐,俺朱彦夫一定要找到解放军,俺要国民党匪军用十条一百条一千条命来偿还你的青春,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朱彦夫捏紧的拳头猛砸在石碾上,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喂,你是谁家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朱彦夫背后传来,“干嘛一大早光着脚板站在这里?”
??朱彦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戴着破毡帽的弯腰驼背的老头,因为怕冷,双手拢在破袖筒里,拘瘘着腰,嘴边的胡须挂满了霜珠,从嘴里呼出的白雾还在他的面前飘游。朱彦夫感觉这个老头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看老头这个样子不象刚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倒象是从野外的冷霜里钻出来的。
??老头见朱彦夫奇怪地看着自己,停在了朱彦夫面前不到两步的地方,又开口了:“嘿,还满大汗的,你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看你这样子是要出远门的,兵慌马乱的,是寻什么亲戚的?”
??朱彦夫见老头没有丝毫的恶意,而且言语还透着善良的关心,从老头说话的神态来看,越来越觉得并不那么陌生,他到底是谁呢?朱彦夫大脑飞速地转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原意再想这个问题,但还是开口问了:
??“大爷是这里的么?”
??“是呀,家就在前面的那个堆着柴禾的院子里,你是上这里找亲戚的?”老头用胳膊拐着前面没有几步的一个门楼,手并没有从袖筒里抽出来。
??辟柴劈小头,问路问老头。朱彦夫凭直觉感到面前的老头是从外面什么地方回来,既然住在区政府附近,说不定知道部队的去向,何不问问他呢?
??“大爷,俺跑了一宿的山路,是专门来这里给俺哥哥送东西的,可是,现在俺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朱彦夫扑闪着大眼睛,他不想实话实说,他不想让别人笑话他年纪太小去追赶部队参军的真相,因此想编一个谎话来打探解放军的去向。
??“给你哥哥送东西?你哥哥在这里的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俺哥哥是来报名参加解放军的,说的是今天一大早要走,俺怕来晚了,就趁天亮前赶到,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哦,你哥哥是当解放军去了,”老头恍然大悟,接着惋惜地摇着脑袋,“晚啦晚啦,你哥哥他们早就随大军走啰,估计呀,现在最少也走出十四五里地了。”
??朱彦夫心里一阵窃喜:“大爷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老头连连点:“他们呀,是往南边去了,今天晚上要赶到南边的沂水县城集结。一百多里呀,远呐!”
??朱彦夫怕老头瞎吹牛,担心他的消息不可靠,又问:“大爷,这部队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老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立时显露出抑制不住的自豪,“俺俩个儿子都跟解放军一块走啦,这不俺是送他们部队上路才回来的,你哥哥肯定跟俺儿子一块儿,算啦,别追啦。这么说,俺们都是解放军家属,一家人了,到老汉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走吧,这鬼天,贼冷贼冷的,叫大娘给你烧碗热汤暖暖身子。哎呀呀,还穿着单裤子,如何受得了,俺那俩儿子牛高马大的,穿了棉裤还嫌棉裤不暖和,要跟你这样,早冻成烂茄子了。”
??朱彦夫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老头这么面熟,原来那天报名时把自己抓起来拉出人群的就是这老头的儿子,他们的脸型长得很相似的。由此看来,老头提供的情报是铁板钉钉的准确了。朱彦夫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沂水县城,在那里等着解放军的到来。
??“大爷,俺这就想追俺哥哥去,从哪条路走呀?”
??“傻孩子,你能追得上,别犟啦,走,到老汉家暖和暖和。”老头不由分说抓起朱彦夫的小手就往家里走,“嗨,真没有想到,你的手还真热乎呢,小孩子咋不怕冷呢!?”
??朱彦夫很想了解更多的况,就随老头一起进了老头的家院。大娘是个很慈祥的大娘,把朱彦夫让到暖烘烘的炕上,烧了锅滚烫烫的稀粥,还拿出来香喷喷的烙饼进行款待。朱彦夫知道自己的腿上功夫,只要不跑岔道,在天黑以前他一定能赶到沂水县城,不就是百把里的路么。大爷和大娘见他非要去追赶哥哥,也不好过于阻拦,还把他们儿子不能再穿的裤子找出来送给朱彦夫,又找来一副裹缠帮朱彦夫把裤腿缠了,才叮咛着送朱彦夫上路。
??“孩子,路途遥远,小心啊!”大娘站在门边还不放心地嘱咐。
??“放心吧,大爷大娘,鼻子底下有大路,不会误事的。”朱彦夫感激地向大爷大娘告别。
??缠着裹腿的朱彦夫兴冲冲地迈着有力的小腿,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烙饼和热呼呼的稀粥给他增添了力量,裹腿和布袋使他显得精神十足。如果再有一条钢枪背在身上,除了军装不像外,又有哪一点不像一个标准的革命战士呢,他边走边欣赏着阳光下自己的身影,好像自己已经是真正的长大了。这时,从山坡上传来了谁家放羊的姑娘的歌声:
??  叫哥哥大步走你莫呀回头,
??  扛钢枪打豺狼替亲人报呀报冤仇,
??  小妹妹为你绣绣的那个花兜兜,
??  哥哥呀你就揣揣在怀里头,
??  妹妹就在兜里头,妹妹就在哥心头,
??  天涯海边妹随哥,莫把妹妹丢,
??  莫把妹妹丢……
??这段优美的歌好像在为他送行,他踏着满心的希望,走着甜蜜的歌谣,看着后退的家乡一直向前、向前。
??
??夜。沂水县城。
??从各路来的新兵都汇集到了这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城里的百姓为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弟兵,都在各家的门上点起了灯笼,一时间沂水县城如同过年,大街小巷到处一片通明。
??夜已经很深了,喧闹的县城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天当房地当床是部队的传统,解放军星宿夜露,没有一队新兵住进老百姓为他们收拾好的房间。
??这些都是新战士,虽然大多来自贫穷的家庭,但在这寒冷刺骨的风夜里露宿,绝大多数还是第一次,连长李大黑很不放心,又一一地检查了一遍。他刚要转回到营部,突然发现眼前有些异常——在部队宿营的不远处的一个门檐下,一动也不动卧着一个什么东西。李连长借着昏暗的余光仔细看了半天,越看越像是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卧在离战士这么近的地方?
??李连长越过哨兵,警惕地接近那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他猫着腰,取出枪小心地扣起枪机,警惕地扫了一下前方,没有发现其它异常,便两步跃过去。李连长终于看清了,卧在门檐下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破棉袄,单裤子,腰里系着草绳,上斜捆着一个布袋,腿上还缠着裹布,孩子已经睡着了。李连长松了口气:原来是个要饭的!他见那孩子卷曲着身子睡的是那么香甜,身子在风里瑟瑟发抖,竟然没有被冻醒。不由暗忖: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没有惊动孩子,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回头又走向了他的部队。
??这个熟睡的孩子就是朱彦夫!
??朱彦夫确实是累坏了,在想象中的一百多里路途是很轻松的,真正一步步走过来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差点把他给累趴下了。他没有到过县城,这么多瓦房连在一起构的巷道一钻进来就没有了尽头,小石铺的街道早被无数双脚板磨得光滑。他虽然感到一切是那么新鲜,但他无心欣赏这份没有看到过的奇景,两只眼睛在丈把来宽的街面上扫射着搜寻着,虽然已经是夜晚,但街上还是川流不息的行人,这是生活在乡下很难见到的景观。朱彦夫不担心自己在这里分不清东西南北,因为他不需要归宿,不需要回到什么地方,他所需要的就是找到解放军部队。三拐两拐,他终于看见了,一队队一排排的身着新装的解放军战士,在那个高大的门楼里进进出出。他放心了,接受多次碰壁的教训,他没有激动地走过去,而是要寻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远远地关注着这里的动向,千万不能让部队再从他的眼里消失,更不要大意被解放军发现了他的意图而把他赶走。他心里非常清楚,纵然他有一千个一万个参军的理由,部队都会以他太小这一条致命的理由而把他一把推开,让他焦心如焚干瞪眼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硬藤缠不住,软藤缠上树,他只要就这么跟着部队,哪怕是跟到天涯海角,他就不相信没有他走进军营的一天。
??朱彦夫看到了一个一直紧闭的大门,大门离前面的部队很近,这个地方不错。朱彦夫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这时他才感到又累又饿。赶忙解开身上的布袋,取出一把地瓜干在嘴里嚼起来,他觉得两个眼皮老是打架,两条腿也像绑了沙袋似的沉重,连挪动一下都感到非常吃力,也许是饿的吧,他心里想,千万别睡着了,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为了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他又咬牙站起来把布袋重新绑好,这才安心地靠在门槛上啃起了地瓜干。从昨天半夜离家出走到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加上前天在家又忙碌了一天,几乎是两天一夜没有眨过眼皮了,困倦和劳累像两只赶不走的苍蝇,他想借着不断啃噬又硬又脆的地瓜干来打发疲劳的干扰,可是第三块地瓜干还捏在手里,终于还是无法抵抗困乏的袭扰,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长长的哈欠歪在那里睡着了。
??“起来,起来,快起来!”
??朱彦夫刚合上眼睛,就被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吵醒了。“是谁呀,这么讨厌?”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睁开一看,前面站着一个魁梧高大的将军,腰里别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将军的手里牵着一匹高壮的枣红大马,将军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牵着白马的警卫员,非常神气地站在街道上。好像是这个将军在叫,朱彦夫的瞌睡顿时消遁。他看着三人直直地瞅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你是不是想参加我们人民解放军哪?”将军笑容满面地说,“参军就参军嘛,干吗要躲在这里睡大觉,干吗要跟着我们解放军的屁股转来转去,差点叫我的小警卫把你当坏蛋抓啰。”
??朱彦夫激动得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了口腔:“首长,俺做梦就想参军,就想为亲人报仇。首长,俺不是坏,可解放军不要我,解放军不让我报名,他们说,说我太小……”朱彦夫一肚子委屈,听了这话喜从天降,他很想向这位将军努力地表白自己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说才为合适。
??“别说了,我都晓得了,你是张家庄来的吧?”将军没有让朱彦夫把话说下去,就自我介绍起来,“你叫朱彦夫对不对?我是陈毅,在沂源县打日寇的时候,我去过你们那里。还记得吧,我指挥莱芜战役的时候,你还用独轮车为我们八路军送过军粮的,那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娃娃,了不起呀。在你们那里出了个朱洪武,后来当了皇帝,你是朱皇帝的后代吧,我说的对不对呀?”
??“陈老总,你说的太对啦,俺娘也是这么说的。”朱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陈毅将军这么一说,胆子也大了起来,“陈老总,你既然都晓得,那你就批准俺参军吧?”
??陈毅笑了:“傻小子,不要你参军我喊你起来搞么事,从今天起,就跟着我陈毅上站场杀敌人,为你爹,为你家的亲人痛快的报仇!”
??“真的,你真的要俺?”朱彦夫笔直地站在将军的面前,死死地盯着将军的脸,生怕将军跟他开玩笑。
??“走哇,还愣着干什么?”陈毅一拍马鞍,“上马呀!”
??朱彦夫没有骑过马,更没有想到陈毅将军会让他骑马,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心里别提有多么紧张,连忙跑过去抓住马鞍使出吃奶的劲向马背上爬,可他个子太小,马太高,怎么也爬不上去。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把两个警卫逗笑了,羞得朱彦夫满脸通红。
??陈毅见朱彦夫怎么也爬不上马背,就拦腰抱起他,只轻轻一抬手臂便把他放在了马背上,然后一抬腿也跨上了战马。朱彦夫就坐在将军的怀里,陈毅将军一抖缰绳,那马就扬起蹄子沿着街道往城外冲去。
??天上下着雪花,地上是前不见后不见尾的队伍,朱彦夫和陈毅将军策马急驰,速度好快,雪花夹着冷风直往朱彦夫的脖子里灌,刺骨的风像刀子一样削着朱彦夫的脸,朱彦夫冻得直打哆嗦,好像整个身子都成了一块冻,陈毅将军又举起了马鞭,还在催马加速……
??朱彦夫再也受不了啦,打了个冷颤,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他冻僵的手里还捏着没有吃完的地瓜干,他仔细看了一眼,队伍还没有走,他的心又安了许多。此时,他感到整个身子在一直不停地颤抖,浑上下冷得钻心。幸亏早上大娘还送有一条旧裤子,连忙翻出来穿上。感谢夜里的寒气,要不这一觉还不睡到大天肆亮。他站在原地双脚不停地跺动,嘴里又开始嚼着地瓜干,他要吃饱了肚子,随时准备跟着队伍出发,凭他的经验,天亮之前部队肯定有所行动的。
梦境还缠绕在脑海里,陈毅的容貌还清晰的回荡着。陈毅他是看见过的,朱彦夫不会忘记:那是日本鬼子投降后的第一个春天——一九四六年二月的一天,当时正是莱芜战役的前夕。朱彦夫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陈毅,头一回听到了粟裕、听到了许世友的名字。那天,朱彦夫和数百名运粮老乡刚把一批粮食送到沂源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还没有返回,正坐在村子里歇息,忽然,村东头的大路上泼喇喇奔过来一百多匹战马.陈毅和粟裕等华东野战军将领们来到了这个战役临时所在的小山村。一匹枣红大马冲在最前面像一团火球,那马儿高大威武,格外引人注目,“这马就是陈毅将军的坐骑”,当时,有个颇有见识的老乡喊了起来。朱彦夫看见一个魁梧的将军就坐在那匹奔驰的枣红马背上,是何等的威风,那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魁梧的将军就势跳下了马背,顷刻间百十多匹马呼呼啦啦全冲到这个地方,将军也未回头,与几个下马的首长一起急匆匆地钻进了一间低矮的茅草房,有人指着那将军的背影说那就是陈毅将军,人们都称陈毅为陈老总。因为这里是军事指挥部,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观望,后来朱彦夫听说就是在这个小山村的低矮的茅草屋里,陈毅将军就着昏暗的烛光,一遍遍地在一张地图前徘徊着、思虑着,运筹着。四天后,莱芜战役在隆隆的炮声中打响了,五万多国民党兵在陈毅将军的运筹帷幄下全军覆沉。
??梦境里的陈毅与他记忆中的背影完全吻合,难道说陈毅将军也在这里?朱彦夫兴奋地回味着梦境,他多么渴望梦境会变现实啊。
??梦终归是梦,现实毕竟是现实。朱彦夫清楚的记得,这里队伍好像没有一匹战马,他看见的全是背着背包背着粮袋的战士,陈毅是大将军,他肯定在前线指挥着千军万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召集新兵呢?
??朱彦夫的思绪很快又被母亲的影牵挂住了,母亲现在怎么样?她会不会因为他的出走又急得发疯?小狗子把棉裤给母亲送过去了吗?母亲应该不会着急发疯的,只要小狗子跟母亲说清了儿子没有失踪,是参加了解放军,她老人家应该会想通的。小狗子他是知道的,只要他不在家,他们会像他一样照顾母亲的,这些伙伴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他信得过的儿童团战友。
??正在朱彦夫满脑子自我安慰的时候,他发现部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集中起来了,朱彦夫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看到第一队从面前经过,后面的队伍还没有跟上来,中间有个空档,他不敢再看下去,就赶忙跟在了后面。
??街上静悄悄的,只有不太整齐的脚步声在沙沙地响。朱彦夫回头一看,后面的队伍也来了,两队之间隔着好几丈的距离,他就走在两队之间的空隙里,不声不响地随着前面的队伍走出街道,走向漆黑的郊外。
??朱彦夫边走边回头,谁也不知道秘密行进的队伍之间还跟着这么一个特殊的“战士”,他乐得手舞足蹈,还调皮地回头向渐行渐远的县城挥手:再见了,沂水县城,再见了,熟睡的乡亲们!
??
??贱得贵不得,穷得富不得。
??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朱彦夫有了深刻的体验。从沂水他跟着部队一直向西,一路兼程,走了四天四夜,他虽时做好了参入部队的准备,一直穿着鞋没有脱下来。路上也不知被赶出来多少次,好在有很多的小分队,这里不要他跟他就跟那个,这个再撵了他,他就又跟上那个,他就像一块粘胶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透露他的真实目的,就当是要饭的叫花子好了。他那双打惯了赤脚丫的脚走得受不了了,他就脱了鞋走,奇怪的是,打赤脚反而更受不了了,他的脚在几天的行军中也娇惯起来了。眼看着一双新鞋在这几天磨得不成了样子,部队还一直走过不停,他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他恨自己的脚为什么如此的不争气,才过了几天的娇惯日子,就吃不得十几年来已经吃习惯的苦了。如果再走上七天八天的,这鞋是绝对坚持不下去的。早知道他会被撵来赶去的,索性开始就不穿着鞋上路了,他心痛他脚上的鞋,这可是母亲千针万线辛辛苦苦为他做的第一双鞋啊,如果不是区政府发下来做军鞋的材料,他说天是不会享受到这种穿鞋走路的奢侈娇惯生活的。
??部队终于走到了泰安,在津浦路大汶口南边有个叫南驿车站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朱彦夫搞不清是临时休息还是部队到达了目的地,他不敢走近车站,只在远远的铁路下面的小路边坐着。好在布袋里的地瓜干还有不少,他得抓紧时间添饱肚子,做好继续跟随的准备。突然,传来“呜——”的一声怪叫,随即就看见冒着浓烟的火车头拉着长长的车厢从南方开过来了。朱彦夫连忙跑到路边看稀奇,他看见从身边滑过的火车上,每节车厢上都堆着麻袋,每节车厢的麻袋上都有一挺机枪架着,每节车厢都有好多的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火车踹着粗气吐着白雾在车站停了下来。
??是不是部队要坐这火车走了?朱彦夫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不能再藏在这里了,如果部队要上火车,俺就是拼命也要扒上去,要不俺就会被彻底的丢在这里了。这可是决定能否跟随部队的关键时刻,朱彦夫一咬牙,拔腿就往车站跑。
??“站住!”端枪的哨兵拦住了朱彦夫,哨兵不容许任何人走向站台。
??跟了好几天,每次都被赶走。朱彦夫是一肚子的气,这次说天也不能退下去,反正解放军是穷人的队伍,面对一个穷叫花子还敢开枪不c成?他没有停住脚步,只是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小老乡,不许再往前走?”哨兵用枪拦住了。
??朱彦夫眼尖,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厕所,大声说:“俺憋不住了,俺要拉屎!”
??“拉屎?”哨兵还没有回过神,这朱彦夫腰一弯,就从哨兵的枪下钻了过去,并双手捂着肚子飞快地向前跑了。因为是乞讨的孩子,哨兵也懒得认真,只是看着朱彦夫那慌忙时急的样子感到滑稽好笑。
??朱彦夫想在站台上找一个比较隐蔽而又便于行动的地方好藏下自己的身子,四下瞅了瞅,站台上全是战士,再往里的墙根下也全是坐着的战士,有的已歪在地上睡着了。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空闲的地,更别说藏身了。他在战士们中间晃了两圈,反正也没有人理睬他。朱彦夫这才发现除了哨兵多管闲事外,根本没有人计较他的存在。朱彦夫放心了,他没有看见过火车,更没有看见过火车上那样有气势的军队,尤其是那一挺挺机关枪,看得他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要是自己有那么一挺机关枪该多牛啊,他恨不得过去用手好好摸一摸。可他没敢,他连接近战台的可能都没有,他只能站在其他战士的背后,只能选择站在一个石堆后面一饱眼福。
??他跟随的部队没有上车,火车叫唤一声又啜了几声粗气开走了。
??“小老乡!我们连长找你有事。”
??朱彦夫正伸着脖子目送远去的火车,忽然被后面的一声喊吓了一跳,转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个子战士,背着短枪,两眼正看着他,他怀疑地看着这个战士,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讲话。
??“小老乡,我们连长叫你去一趟。”小战士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是,是叫俺吗?”朱彦夫的心一阵狂跳。
??“对,请跟我来吧,我是我们连部的勤务兵。”小战士自我介绍。
??朱彦夫嘴里应着,连忙跟着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小战士,走进侯车室的大门,又穿过候车室走出小门,再拐了一个小道子,在一个站有门岗的小门前停下来。
??小战士在门外双脚一并:“报告,小老乡来了!”
??门开了,背着盒子枪的李连长笑咪咪地招呼朱彦夫:“进来,快进来。”
??朱彦夫走进房间,屋子里只有两,朱彦夫一个也不认识。他不知道谁是连长,除了开门的这个黑脸包公外,还有一个在看一张铺在小饭桌上的地图,连头也没有抬一下。看来,开门的这个人就是连长无疑了。
??李连长很客气地指着一个小凳子要朱彦夫坐下,并随手从一个神柜上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朱彦夫:“小伙子,累坏了吧?今年多大了?”
??“俺,俺十四了。”朱彦夫赶忙站起来,他本想多说两岁的,但看到对方黑黑的脸上带着慈父般的和蔼微笑,他不忍心撒谎,还是说了大实话。
??“呵呵,十四岁,快坐,行啊!杨指导员,听到了吧,这小家伙才十四岁,不简单呀,就一步不拉地跟着我们跑了五百多里地,看看,现在还这么有精神,厉害!”李连长禁不住连连夸赞。
??杨指导员抬起头细看了朱彦夫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孩子尽管有黑又瘦,但有一双特别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透着一股聪明显示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顽强。他直起了腰,问道:“你真的是从沂水一路跟来的?”
??朱彦夫还没有来得及张嘴,李连长就抢过来回答:“没错,在沂水我看见的就是他,一路上我看到他好几次,开始不怎么在意,刚才在站台上又瞧见了他。小伙子,我第一次认识你时你还躺在屋檐下睡觉呢,告诉我,紧紧地跟着我们是不是也想参军哪?”
??“是,俺早就想参军了,这次报名时他们嫌俺小,不让俺报名,俺没有办法就,就只好跟,跟过来了。”朱彦夫没有想到这个连长把他想说的话全替他说了,心里别提有多么惊喜,高兴得说起话来也结巴了。
??杨指导员刚要张嘴说什么,李连长就一拳砸在桌上,高兴地亮大了嗓门:“好,这个小兵我要了!”
??不知是被李连长砸桌吓的还是太过于激动,朱彦夫茶缸里的水泼了自己一身,逗得连长哈哈的大笑起来。
??指导员看着连长高兴的样子,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终于又说话了:“我说老李呀,见了个好兵,就像拣了个宝贝疙瘩似的,连起码的原则都忘记了,人家可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呀……”
??“好啦好啦,反正这个小兵我要了,下面什么原则不原则的事我不管,要问要了解随你的便,你问吧,你就原你的则吧。”李连长一屁股坐在放有地图的桌上,从腰里取出一个短烟锅,按上一嘬烟叶划着火柴双腿一盘,挥了挥手,意思是让指导员说话。
??听了指导员的话,朱彦夫的心又差点掉进了冷水盆里,他心里不明白,到底是连长的官大还是指导员的官大,到底当兵的事是连长说了算还是指导员说了算。如果是指导员说话算话的话,看这架势这兵怕是又当不成了。他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等待着指导员张嘴说话。他心里很奇怪,这个连长牛高马大的长了张凶巴巴的黑脸,可凶巴巴的脸上却有着慈父般的温暖和关爱;这个指导员长得眉清目秀的像个书生,可这个书生的脸上却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严厉和冷酷。
??“小朋友,”指导员说话很斯文,声调也不高,他倒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晃动,但眼睛却始终看着有些紧张的朱彦夫,“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朱彦夫。”
??“家住在什么地方?”
??“俺家住沂源县张家庄。”
??“天,你是张家庄的,离沂水还有一两百里地?”李连长一听,惊得把两腿放了下来,“这么说你这几天就跑了六七百里地?”
??“你是从家里悄悄跑出来的?”指导员没有理连长的茬,继续问。
??“不,俺是俺娘叫俺来当兵的。”朱彦夫不敢说实话了,他非常小心地回答。
??“你娘叫你来的,你娘会不知道你还是个孩子?”指导员的问话带着明显的怀疑,也含着几分不严自威。
??“哎,我说我的大指导员,别吓着孩子!”连长又心疼地插话了。
??朱彦夫感激地看了一眼连长,回指导员的话:“俺娘要俺参军,俺娘要俺替俺爹报仇!”
??“你爹死了?是怎么死的?”指导员心里一怔,语气平缓了许多。
??朱彦夫的眼里冒起了仇恨的火花,他站了起来:“俺爹是被本鬼子杀死的,俺爹是八路军,俺爹是为了掩护一个八路军侦察员被日本鬼子杀死的。”
??指导员沉重地点点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个孩子的仇恨,他不想再问下去了。
??指导员的话像猛地揭开了朱彦夫尘封的,装满了压缩得太久太久的血海深仇的气坛子,一股气流夹着满腔的怒火向外宣泄,爹爹的惨死,被烧掉的房子,被卖的,失踪的弟弟,亲的疯病,陈大姐的牺牲一件件一桩桩全喷发而出……
??李连长把朱彦夫搂到怀里,指导员擦着朱彦夫仇恨的泪水,他们终于理解了朱彦夫为什么要来参军的心,终于理解了是什么勇气鼓舞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爬山涉水六七百里坚定不移地跟随部队来到了这里。
??“你一路上就吃这些东西?”连长解开了朱彦夫的布袋,摸着还没有吃完的地瓜干,心痛地问。
??“嗯!”朱彦夫应着,同时放了一个很响很响的屁。
??“好小子!”连长一掌拍在朱彦夫的屁股上,“放屁都这么有精神,有种!哎,你叫什么名字?”
??“朱彦夫!”
??“朱彦夫,这个名字响亮,刚才你跟指导员说过的,这回记得了,这名字不错!”
??连长咧着大嘴笑了,朱彦夫咧着小嘴也笑了。
??“老李呀,我算是服了你了!”指导员也跟着笑了,忽然,调冲着门外喊,“勤务员!”
??“到!”
??“把我的那套军装拿来,给我们的新战士朱彦夫换上!”
??“是!”

第五章  特殊战士
穿上军装的朱彦夫最迫切的心情就是冲上战场去痛杀敌人,可部队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马上就开赴战斗阵地,而是继续行军开进了泰山进行操练。差不多两个月过去了,朱彦夫连敌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更别说上战场杀敌人了。天天泡在树林里,走队形,跑跑步,唱歌曲,练刺刀,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山外的情况怎样,敌人是不是被其他的解放军打完了,虽然身在部队,消息却闭塞得连在家里当儿童团都不如,朱彦夫一无所知,急得吃饭不香,睡觉不安。
??要说在这批新兵中,朱彦夫算是最受宠的了,李连长把他留在身边,晚上要和他睡在一起,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几乎是天天给他开小灶。白天要他和新兵一起训练,晚上要给他另外加班补习,什么步枪、手枪、冲锋枪、机关枪,凡是连队有的,他都找来手把手的交他怎么用,怎么坼,怎么装,恨不得把全身的本事全部交给他,让他变成一个全能的战士。朱彦夫虽然年纪不大,可脑袋瓜好使,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像什么,乐得李连长整天咧着个大嘴巴,真象拣了个称心如意的儿子似的。也难怪,有好几个新兵训练时不是喊退肚子抽筋,就是叫唤训练太苦跌得鼻青脸肿受不了,而十四岁的朱彦夫从来不偷懒,从来不喊累叫苦,从来都是那么的精神饱满,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样的兵就是顶瓜瓜的好兵,以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能叫人省心的兵,上了火线不用说就是一只老虎;那些贪生怕死的兵一看就来气,稍微有个什么坎坎就会做出丢人的事来,在火线上不是吓得尿裤子就是装死,也保不准见风使舵交枪当俘虏。好苗子就得好好看护,有了毛病就得找出毛病狠狠地下手治,任其自然的下去,也有被风折断的时候。李连长爱英雄惜英雄,性格豪爽,有什么话不喜欢搁在肚子里,也不喜欢看见别人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见朱彦夫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高兴了。
??“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是想家了还是身子骨有毛病?干吗象霜打了一样?”
??“报告连长,俺身体很好,也没有想家。”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整天闷着个苦瓜脸干啥?”
??“俺,俺枪也会打了,刀也会刺了,可什么时候上战场打国民党呀?”朱彦夫看着连长黑着脸,有点害怕,憋了半天,还是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搞了半天,你还是为这。你以为你会一点三脚猫的本事就不是你了,朱彦夫,老子告诉你,那敌人可不是泥捏的娃娃,他们手里的枪也不是摆设吃素的,你是嫌敌人的子弹没有肉靶子不是?就凭你现在这能耐,还想上战场杀敌人报仇,趁早给老子安安心心好好练基本功,你不怕死,我还舍不得要你去白白喂敌人的子弹呢。你娘在家盼的是要你立功当英雄,可不是要你一上战场就光荣当小烈士!”连长的脸黑得要流出水来,把手中的烟袋在桌上磕得一片乱响,然后站起来走出屋子,到了门口又折回头说,“朱彦夫,你小子给我听着,我去查哨,你先跟指导员学着写字,要是再看到你三心二意的胡思乱想,做个苦眉愁脸的样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朱彦夫看着连长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吓得大气不敢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连长这么凶。
??“彦夫啊,你的心思我理解,作为一个军人,谁都想到战场上去冲冲杀杀。连长是战斗英雄,他只要三天不在战场上杀个天昏地暗,他的心里就像掉了魂似的。你可知道他这一来有多少天没有上过战场了,他的心里又是什么滋味?你知道他为什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吗?”指导员放下手里的笔记本坐到朱彦夫的身边,看着厥着小嘴的朱彦夫。
??“为什么?”朱彦夫看着指导员,好不掩饰地摇摇头。
??“就因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合格的军人?为什么合格的军人就不能上战场打仗?”朱彦夫有些迷茫。
??“不是合格的军人不能上战场打仗,合格的军人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不是已经早就会唱了吗?那可不是光放在嘴里会唱就可以的,还必须做到才行。军人必须绝对的服从命令,必须无条件的完成上级交给他的光荣任务。现在上级交给他的任务是带出一批好兵,而不是要他去战场杀几个敌人,所以他就只能在这里带兵搞训练,只有把这批兵带合格了,才算是完成党交给他的任务。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里就是再憋也不行。他做到了,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军人。明白了吗?你要想当一个合格的军人,现在就得放弃一切思想杂念,就得刻苦训练基本功。这就是连长常说的,训练多流一身汗,战场少流一滴血。如果不刻苦锻炼杀敌本领就贸然冲上前线,结果就只能是被敌人杀掉而不是杀掉敌人,如果你一上战场就光荣了,还拿什么去报仇呢?”
??“指导员,俺知道了,俺一定好好苦练的。你能悄悄地告诉俺,俺们什么时候能去打仗?”
??“应该快了。”
??“到底是哪一天?第一仗会在哪里打?”在这段时间里,朱彦夫发觉指导员比连长有耐心,也从不大喊大叫的发脾气,所以也敢随便的问些问题。
??“这是军事秘密。”
??“军事秘密?是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说?”
??“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这是纪律。如果每个战士都知道部队的行动计划那还了得,万一谁被敌人捉了去,敌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别再在这些无用的问题上动歪脑筋,还是来练习写字吧。你的名字会写了吗?写来我看看。”
??朱彦夫殃了劲,为这几个字,指导员可是教他好几遍了,每天晚上睡在炕上他开始还是用小手指在自己肚皮上画着写的,画着画着他的手指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扣板机的动作,什么点横竖撇辣早忘到爪洼国了,他满脑子里不是枪枪枪就是杀杀杀的,文字的腿脚太多太麻烦,远远没有那枪简单来劲。
??指导员看朱彦夫这神情,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是苦笑了一下,他知道,现在的朱彦夫是心无二用,要他专下心来学文化识字,有些不太合乎实际,所以也就没有去责备他。
??连长回来了,边往屋里走边扭着双臂,他的身上有又些痒痒了,也不管朱彦夫学没学字,就翁声嗡气地喊起来:“朱彦夫,快快,该你上战场了,再好好打个歼灭战吧。”
??“是!”朱彦夫爽快地接过连长扔过来的内褂,凑在灯下开始他特有的工作。
??这个“战场”是连长和指导员特有的专用词,搞“歼灭战”是朱彦夫的专利。他眼睛好使,第一次在连长的内衣上让百多个肥胖的大虱婆变成了血浆,还有成千的针尖大小的虱矶子放了响炮,乐得连长好几天直叫舒服。指导员是个文化人,开始还拉不下面子,后来禁不住连长左一声舒服右一声舒服地诱惑,也脱了内衣让朱彦夫大显神手,感受了一身清爽的自在。这种特别的“歼灭战”成为他们三人共同的秘密,多在部队的熄灯号以后进行。
??为了激起战士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愤恨,部队组织新兵展开了一次诉苦大会。
??最小的战士朱彦夫含着义愤走上了前台,他在讲叙了自家的痛苦身世后,又含着眼泪讲叙了他看到的悲惨的一幕:“俺娘疯了,到处乱跑,有次跑进俺家北山一个被国军拉走壮丁的李家,这家人俺是认识的,上有两位六十多的老人,下有两个还在吃奶的双胞胎孩子,孩子的爹爹被抓走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一个骨瘦如柴的母亲来养活。俺怕俺娘在他们家惹麻烦,就紧跟在后面进去,当时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俺娘就推开了他们家睡觉的房门,全家五口人,俩老人躺在地上,娘仨躺在炕上,俺娘再怎么叫唤,他们也不理睬,两个吃奶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一人咬着一个奶头,也不见动静,奇怪的是那娘仨嘴里,鼻子上还有白花花的米粒,俺娘伸手就去抓,俺一看不对劲,那白色的东西在动啊,天呀,哪里是什么白米,那白色的全都是蛆啊!原来他们一家人全都死了,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来听人说,国民党匪军拉走了他们家的壮丁还抢走了他们家所有吃的东西,他们一家是活活饿死的……”
??“是你?你是张家庄的?”黄石头在下面叫了起来。黄石头就是那个把朱彦夫从报名桌上拉开的大个子,他见连长带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小战士,背地里还笑这个小战士穿的是长大衣,但从来没有去想这个小战士是谁。听了朱彦夫说到张家庄就有些奇怪,才猛然想到报名那一幕。不由得激动地站了起来,“对,是你,是朱彦夫!”
??“你,一排几班的?谁让你在下面讲话?出列!”连长吼叫起来,这个新兵真是连一点纪律都没有,简直把部队当放牛场了,很是恼火。
??黄石头几步跑到连长面前,还理直气壮地敬了个礼:“报告连长,朱彦夫是俺老乡,他报名时是俺把他拽走的,俺得向他赔礼道歉。”
??“什么乱七八糟的,乱弹琴!”
??“报告连长,俺没有乱弹琴,俺说的是实话。”黄石头非常认真。
??战士们轰地一声笑开了,把本来挺严肃挺沉闷的气氛搅得荡然无存。连长铁青着脸,本想下令关黄石头警闭的,台上的朱彦夫也跑了下来,还大声告诉战士们,说黄石头爹娘还送了他一条裤子,竟然抱着黄石头又蹦又跳,弄得连长哭笑不得。
??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会被黄石头的突然叫喊和又悲又喜的朱彦夫给搅黄了。
??
??新兵暴露的纪律松散的问题,的确不是一件坏事。连队教官和班排长根据这一实际采取得力有效的措施,抓紧了对新兵的整顿。几天下来,士气和军容有了显著成效。看,多么整齐有力的步伐,听,多么雄壮嘹亮的歌声,无不显示一个威武之师的气势。一声卧倒的令下,黄石 正好爬在一个带刺的小灌木上,脸上立时被刺出了红红的小血珠,他皱了皱眉,身子动也不动。一只小野兔蹦蹦跳跳地在战士们面前串来串去,战士们没有一个走神的,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出现似的,只是竖着耳朵聆听继续行动的命令。
??这才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钢铁部队,训练部队合格地开上了前线,又一批新兵来到了这里接受新的训练。
??这批新兵又到了结束训练进行整编的时候了,连长吧嗒着烟袋叉着腰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他在为朱彦夫的问题操心。
??朱彦夫灵便聪明逗 喜爱,对朱彦夫他是存有私心的。他多想把这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啊,可他知道朱彦夫的心思,如果不让朱彦夫上炮火前线,他会疯掉的。可是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有些不忍心让这个孩子去拼杀去冒险,可朱彦夫能答应吗?第一批新兵走的时候,没有让他离开,他就哭了三天的鼻子,如果这次再不让他上前线,他绝对不会答应的。连长深深地吐出一口烟,一定要把朱彦夫留在自己的连队,可把这孩子交给谁合适呢?对,交给二排的一班长,这个一班长他了解,打仗有一套,脾气也挺和善的,一班长爱兵如子,心细胆大,立过几次战功,在一次战斗中单枪匹马,生擒过十三个敌 ,还是一个爆破好手,他的英勇事迹全团上下无不赞扬。连长对一班长的印象很深,让朱彦夫跟着这样的英雄锻炼锻炼,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部队马上就要下山开赴战场了,我把朱彦夫交给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得给我盯着他。这个孩子是个不怕虎的牛犊子,你得给我看好了,什么事情也别由着他的性子,记住一条,要是他少了一根毫毛,我就拿你是问。听清楚了吗?”
??“报告连长,听清楚了!”一班长挺起他的虎背给连长来了个漂亮的军礼。
??军号声声,战旗飘飘,各路解放大军潮水般汇集一处,浩浩荡荡向鲁西南重镇兖州进发。
??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
??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    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    听!
??    风在呼啸军号响,
??    革命歌声多嘹亮!
??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    向前向前向前!
??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    向最后的胜利,
??    向全国的解放!
??朱彦夫跟在班长的身后,扛着钢枪背着背包雄赳赳地走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里,和战士们一起高唱着雄壮的军歌,歌声响彻云霄,歌声如雷如潮……
??
??兖州地处鲁西南平原,东仰“三孔”,北瞻泰山,南望微山湖,西望水泊梁山,地处交通要道,素有“九省通衢,齐鲁咽喉”之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之埠”,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兖州战役是全国解放战争时期,山东战场上著名的战役之一,是华东野战军山东兵团对国民党重点守备的津浦路徐州济南段和坚固设防的战略要地兖州,进行的一次重大的攻城打援战役。
??1948年,人民解放军南征北战,取得节节胜利。在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国民党被迫由“全面防御”转入“重点防御”,裁并绥区,扩充新的兵团,加强对大中城市和铁路线的控制。山东境内的国民党军队竭力固守津浦铁路和济南、兖州、青岛三个要点,企图以此阻挠华野内外线兵团汇合,拖住华野主力,并指挥各要点的国民党守军以防御为主,伺机反攻,挽救其败局。
??国民党蒋介石对兖州要地非常重视,以第十绥靖区中将司令李玉堂和整编第十二军中将军长兼十二师师长霍守义及其所属的部队和保安队等11个团的兵力,守备着东至新泰,西到济宁,南抵滕县,北达南驿的地段。兖州不仅是保障济南国民党军队陆路补给的要地,而且扼鲁中与鲁西间的交通,是国民党鲁中、鲁西南的物资集散地。兖州城内的守敌在原有高大坚固的城墙上,又构筑了以城墙为依托,以地堡群为骨干的防御体系。李玉堂、霍守义自恃工事坚固,防守严密,曾夸口称:“兖州城是铁打的!”并命人在城西北角的石砌碉堡上,镌刻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堡”。
??胶济线战役胜利之后,华野山东兵团主力集结于该地区休整待机。遵照毛泽东关于进一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指示,中央军委命令“华东野战军在组织西线兵团发起豫东战役的同时,山东兵团出击津浦路中段,逐步消灭泰安至临城各点国民党守军,进逼徐州,打通与鲁西南的联系,配合西线兵团作战,孤立济南,创造攻克济南的条件”。1948年5月下旬,山东兵团挥师南下,发起了津浦路中段(济南—徐州段)的夏季攻势作战,解放兖州城就是这次攻势的主要战斗。
??顾祝同最早发觉了华野西线兵团南渡及山东兵团出击津浦路徐济段的意图,急令霍守义加强对济宁、兖州、汶上的守备,以一三九旅四个营守备金乡,刘汝明守备菏泽。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于5月28日制定了打击顾敌和津浦路徐济段歼敌的作战计划,并电告中央。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29日复电明确指示:“第一步占领泰安、泗水、大汶口、曲阜。第二步相机攻占汶上、济宁、兖州三点中之一点,并求得调动他点之敌增援而歼灭之,逐步攻占汶、济、兖三点。第三步,相机攻占邹、滕、临、韩……”
??山东兵团根据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指示以及外线兵团的行动方案,决定以一部分兵力配合地方武装监视济南、青岛等地敌人,主力首先攻歼泰安及其南北地区守敌,开辟战场,切断济南和兖州的联系,而后乘胜围攻兖州,吸引徐州国民党军队北援,相机予以歼灭。
??5月29日,山东兵团首先选择国民党第二绥靖区(济南)与第十绥靖区(兖州)的结合部泰安为主要攻击方向,以鲁中部队4个团围攻泰安国民党守军,相机夺取泰安。以第七纵队一部插向泰安以南,第十三纵队一部插向泰安以北,开辟泰安南北战场,调动济南、兖州的 民党军队增援泰安,于运动中歼灭国民党军队有生力量;渤海部队向济南以东章丘、龙山进击;鲁南部队破袭津浦路徐州兖州段铁路,以钳制国民党军队。当山东兵团各部向泰安运动之际,泰安国民党守军八十四师一一五旅在人民军队的震慑下不战而逃,津浦路沿线各点新泰、肥城、泗水、大汶口、界首等地的国民党军队纷纷效仿,或北逃济南,或南窜兖州。
??山东兵团在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后,于6月1日提出了第二阶段肃清兖州外围据点,进逼兖州的两个作战方案上报中央军委、华东局和华野:第一,以十三纵攻占曲阜后,再占邹县,相机攻占滕县;鲁中部队则监视兖、济、汶的国民党军队,并相机攻占宁阳;七纵控制泰安及其以北;九纵仍在原地不动,完成这步则休整,待雨季过去再组织新的战役。第二,以七纵担任十三纵任务,完成后,以十三纵主力配合鲁中部队攻占兖州,相机攻占济宁、汶上;九纵调泰安及以北地区,准备打援。华野认为执行第二个方案有利,军委同意华野意见,电示山东兵团执行第二方案。山东兵团各部抓住战机,果断地向泰安南北两面迅速扩大战果,在运动中消灭敌人。各部连克数镇,势如破竹,控制铁路线100多公里。在北线,国民军队直抵张夏、崮山、龙山一带,从东南面钳制济南。渤海部队进击龙山歼灭国民党军队一部,十三纵队进占张夏镇,济南情况紧急。王耀武乃以两个整编师向东反击,被山东兵团十三纵队击退,歼灭国民党军四千余人。在南线,大汶口的国民党军队逃至大汶口以西魏家庄时被我军截住,歼灭两个团。七纵攻占了曲阜,全部歼灭了国民党守军并击溃国民党军队的增援兵力。邹县的国民党军队据城固守,七纵及鲁中部队于6月15日发起攻击,多路突入城内,仅经四小时战斗,全歼国民党守军。二十余天的战斗,歼灭国民党军两万余人,收复县城八座。国民党正规军两个团、保安部队3个团,以及曲阜、泰安、泗水、新泰、蒙阴、费县、莱芜等7个县大队悉数被歼。
??山东兵团收复曲阜、邹县、宁阳后,兖州南北150公里的铁路线被人民军队控制。山东兵团按照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军委的指示,于6月20日以第七纵队和鲁中部队包围兖州,第九、十三纵队等部密切注视徐州、济南的国民党军队,准备打援。当时的战略意图是围城打援,以求调动徐州、济南的国民党军队出援兖州,分散徐州方面豫东战场的兵力,策应外线兵团作战,同时调动国民党援军于运动中歼灭之。这时,华野外线兵团对河南省会开封作战打得正紧。徐州的国民党军队面临开封、兖州两地同时告急,左右为难。6月22日,华野外线兵团攻克开封,徐州的国民党军队决心北援兖州,调国民党整编第二十五师、八十三师和第三快速纵队,沿津浦路车运北上。此时,山东兵团第九、十三纵队奉命除三十八师留置泰安地区监视国民党军队外,大部南下泗水、曲阜一带,迎击徐州北援兖州的国民党军队。但因国民党军队进展迅速,九纵、十三纵未及进入打援指定位置,国民党二十五师已到达滕县。山东兵团乃调用攻城部队南下打援,国民党由此察觉了山东兵团围城打援的意图。同时,由于华野外线兵团及中原野战军一部于6月29日发起了围歼区寿年兵团的雎杞战役,区寿年兵团陷入重围,求援甚急。蒋介石电令徐州北援国民党军队改援豫东,国民党二十五师星夜南窜。此时,徐州国民党援军已被雎杞战役吸引西去,济南的国民党军队仍迟迟未动,已无援可打,而兖州国民党守军更加孤立。山东兵团决定抓住战机,集中兵力攻下兖州。按照军委指示,攻兖部队再度加强了对兖州的包围。
??自7月1日起,山东兵团对兖州紧缩包围,迫近城郊。7月4日,山东兵团六十二团攻入西关。西关争夺战十分激烈。国民党军队除使用原守备西门、城防的三三二团、三三三团外,又调用其总预备队三三一团进行反扑。经激烈争夺,山东兵团六十二团于7月7日全克西关。至此,人民军队扫清了城郊国民党军队的外围据点,从四面包围了兖州。
??解放军攻占西关后,为了不使国民党军队有喘息的机会,山东兵团决定攻占兖州城。此时,山东兵团兵力部署是:十三纵(欠三十九师)归七纵指挥,配合攻城,鲁中部队归兵团指挥,从北面佯攻钳制,三十九师进至城东佯攻配合,九纵集结泗水地区阻歼济南方面援敌。根据既定攻击方向,选择老西门南北为攻击点。攻击任务的划分是:十三纵攻击新老西门之间,以老西门为攻击重点,突破后沿东西大街以北向东发展;七纵二十师攻击老西门(不含老西门)以南地段,攻击重点应紧靠老西门,突破后与十九师打通,主力沿东西大街以南向东发展,协同十九师围歼东西大街以南的国民党军队;十九师五十五团向南逼进,相机登城,五十六团攻击西南城角,突破后与二十师打通,向东接应五十五团登城,协同二十师歼灭东西大街以南的国民党军队,五十七团集结城南,待机歼灭可能向西南突围的国民党军队;二十一师占领二十里堡以西地带,监视济宁方面的国民党军队,以确保主力攻城及侧后安全。
??7月8日,山东兵团二十二师及十三纵向西关地带开进,各以一部接替西关、旧关之二十一师及鲁中部队阵地,并进行大规模的迫近作业,构筑各种对抗堡及火力阵地,在国民党军队阵地前建立了绵亘复杂、规模巨大的攻击阵地。
??截止到11日晚已完成了巨大的迫近作业工程,已经真正形成了对兖州的铁臂合围,攻城部队也全部进入出击阵地。
??朱彦夫所在的部队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外围的。这个外围阵地是兄弟部队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进行大大小小一百多场战斗打下来的。
??这几天的朱彦夫的眼睛用不过来,心情一天比一天激动:在一望无际地平原上无处不是大战在即的紧张和忙碌。到底有多少部队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前来支援的民工他也不知道,反正睁眼所看到的不是荷枪实弹一列列解放军战士就是浩浩荡荡的民工支援队伍。
??“班长,什么时候开始打呀?”朱彦夫已将手里的枪擦了七八遍了。一见到班长回来便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你小子问过多少遍了,看这架势怕是快了。具体时间嘛,告诉你,我也不知道。”班长笑着摇摇头。
??“班长,俺们连长会抢到好任务吗?”
??“放心吧小子,咱连长是谁呀,别吃萝卜操淡心。”班长关爱地摸着朱彦夫的脑袋,“跟我走吧,我又接到了新的任务。”
??“去,去哪里?”朱彦夫一听说有了新的任务,就赶紧背起了他的长枪。
??班长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本想张嘴说句什么,但又自个摇摇头,只是笑笑:“一切行动听指挥,别多问,就跟着我走吧。”
??“是!”朱彦夫太激动了,他为第一次要参加的这场战斗而兴奋而紧张。
??7月12日中午,朱彦夫跟着班长来到了一个新的班组,在这里,他除了班长一个也不认识。吃过午饭,就随着大部队一起进入了战壕。这战壕大半人深,综横交错,四通八达,朱彦夫端着枪紧紧地跟着班长的屁股,扑哧扑哧地沿着战壕往前跑。班长夹着两个炸药包,头也不回地叮嘱:“跟紧点,别掉队!”
??他们终于来到了战壕的最前沿阵地,再往前面就是没有任何树木遮掩的开阔地,再前面就是敌军苦心经营三个多月的城池工事了。高大的城墙上工事坚固,而且装备精良的武器防守,火力网点纵横交叉,不留任何一个死角,大有一只飞鸟也难以穿越的气势。怪不得敌军狂妄地宣称这就是他们的钢铁堡垒,这就是共军的藏身之地。
??战斗还没有打响,朱彦夫和其他战士一样坐在战壕里待命,他们的任务就是摧毁前面的堡垒,为后面的攻城部队打开通道。朱彦夫觉得有点怪怪的,他看见战壕里所有的战士都背着短枪都带着两个炸药包,唯独他拿着长枪,一个炸药包也没有,而且腰里挂的手榴弹还比别人少了四枚。
??“这是为什么呀,班长?”
??班长笑笑:“一切行动听指挥吧,只要有仗打就行,不要多问。”
??其他的战士只是看着他笑,笑什么他不知道,还是班长说得对,一切行动听指挥,只要有仗打就行,管他干啥。
??“班长,那是什么?”朱彦夫指着城内一个冒出的塔尖。
??班长回答不上来,遥看塔尖,不难想象那建筑的巍峨与奇特。
??“那叫兴隆塔,下面就是有名的兴隆寺,具说是隋朝时代修建的,有十三层高,我见过的。”旁边有一个老战士津津乐道地介绍起来。
??班长眯着眼睛看着远远的塔尖,笑着对朱彦夫说:“彦夫,等把兖州拿下来了,我就陪你一起到塔上好好转上一转,你再到兴隆寺好好许个愿,给你娘娶个漂亮的兖州媳妇回去,等全国解放了,让你媳妇给你生上一堆好娃娃。”
??“哈哈哈……”
??战士们都笑了,朱彦夫的脸红了,一提到媳妇他就脸红,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因为是第一次打仗,他没有心情考虑别的,激动焦烁和紧张一直充斥着整个内心,钢枪已握出了汗水,他还不敢松一下手。那些老兵与他不一样,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像等着还没有开锅的饭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战前的紧张,有的还靠在战壕里闭起了眼睛打起瞌睡来。
??尽管有树木遮挡着烈日,热气还是一浪一浪逼过来,好多战士都已经汗流夹背了。水壶里的水差不多喝干了,战斗还是没有打响,时间像被钉死了似的,一分一秒都是那么漫长。战壕里终于又有了动静,炊事班的送茶送饭来了,战士们一下来了精神,这提前送上来的晚餐似乎在告诉大家,马上就要开战了!
??17时,总攻开始了!霎时间,各种炮弹呼啸着飞向城墙的敌军堡垒,大地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颤抖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向前乱跑一步,听见了吗?”班长亮大嗓门向朱彦夫喊道。
??“听到了,班长!”朱彦夫看着班长的口型领会了班长的命令,炮声太大,他是连猜带听的。
??炮弹在前面爆炸,随着掀起的泥土就出现一个个弹坑,厚厚的土块冲上天空又像雨点般地砸下来,打在身上是麻酥酥的疼痛,战士们跃出战壕像一只只跳蛙,从这个弹坑跳向那个弹坑。朱彦夫紧跟在班长身后,震耳的炮声和呼啸的子弹仿佛就炸响在耳边,他的双手死死的握着钢枪,两眼紧紧地盯着班长的后背向前一步一步地跳跃。手榴弹和炮弹炸响后激起的尘土和浓烟直往眼睛里、鼻子里和嗓子里钻。他脸憋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脚步有些踉跄,差点就跟不上班长飞快的脚步了。
??“卧倒!”随着一声特别的刺耳尖叫,班长迅疾地停了下来,大喊一声,同时调转身,还未等朱彦夫明白是怎么回事,班长已经拽着他就地一滚扑在了他的身上,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哗啦啦的尘土像一床巨被把他们蒙头盖面的埋了起来。
??好险!朱彦夫从泥土里拱起身子,发现刚才的地方已变成了一个大弹坑,如果不是班长反应迅速,他就和眼前的尘土一样被撕成碎片。他和班长一样除了两只眼睛外,就像是灰土捏朔的一样。班长见他没事,“嘿嘿”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白的牙齿,是那么的醒目。突然,班长又一把扯住他,拉他到了一小块土层后面,他想抬头看着前面,可是浓烟弥漫,班长高大的后背像一堵墙一样挡着他的视线,前面的情况到底怎样,离城墙到底还有多远,他什么也看不到,便向班长的右侧爬进了一步。
??“混蛋,谁让你上的,退回来!”班长瞪着血红的双眼大声吼着,那眼神十分吓人,身边的子弹撒豆般的乱蹦,朱彦夫知道,班长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他爱惜他。“俺老是躲在班长的背后算怎么回事,俺还是个解放军战士吗?班长一面要往前冲锋,一面还要像保护孩子一样地保护自己,俺凭什么要成为班长的累赘和负担?俺上战场的目的是来打仗消灭敌人的,绝不是贪生怕死躲在班长看他的后背的,班长的命令不能再听了,这样的命令只有对怕死鬼有用,俺要战斗,俺手里的钢枪绝对不是摆设。再见到连长时俺总不能向连长报告,朱彦夫上战场了,敌人是什么样子俺没有看见,就是一直躲在班长的背后看到战斗胜利的。这多丢人呀。”朱彦夫这样一想,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勇敢地又朝前爬进了一步,和班长并肩卧在了掩体后面。
??“混蛋,退下来!”班长又大声地吼叫。
??“班长,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班长知道朱彦夫的位置有一个小土坎作掩护,只要不站起来,应该威胁不大,于是向他下了死令:“就爬在那里别动!要再乱动我就用枪吹了你!”
??朱彦夫终于看清了,我军强烈地炮火已把高大的城墙撕开了一个个大口子,但正前方一百多米远的一堵城墙上,却还有一个暗堡,炮弹只削了它一点外皮,它的内脏没有受到丝毫伤害,有四五处火力点,不停地喷射出一串串火舌,四五处火舌扇形交叉横扫,如同狂风,把整个战士全压在掩体里抬不起头来,整个进攻都被阻住了,在它的前面已躺下了好几个中弹的战士。
朱彦夫也终于明白了,他手里的枪在这里什么作用也没有,前面的敌人根本就不露面,完全是凭借工事防守,只有把那工事彻底炸掉才能消灭敌人。难怪班长要他死死地爬在这里,原来他只是班长带到这里看热闹的一个孩子,根本不是把他当一个战士来看待的。这人可真丢大发了,怎么办,到哪里去说理去,一定是连长出的鬼主意。朱彦夫气得一拳砸在地上,恨不得夺过班长的炸药包冲出去,让班长看看他是不是个好样的战士!
??机枪扫起的阵阵尘土把班长的脸染得变了颜色,只剩下两只眼睛像冒着火焰的枪口注视着前方。他现在管不了朱彦夫的情绪,他心里明白,不扫除这个障碍,势必影响整个战役的进程!
??“向前方投弹!”班长大吼了一声,不知是喊给自己听还是喊给身边的其他战士听,只见忽地立起身来,杨手拼劲扔出了缠在一起的两颗手榴弹,身子旋即跳出了掩体,向前冲去,随着一声爆炸的烟雾,班长闪身又向前冲了十几米,还没有等朱彦夫把手榴弹投出去,那罪恶的火舌像长了眼睛一般咬住了班长的身体,班长晃了一晃,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
??“班长——”,朱彦夫看得清清楚楚,班长身中数弹,浑身鲜血飞溅。从没上过战场的朱彦夫,知道班长不会再站起来了,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屈辱,理智告诉他,再强大的悲痛眼下也只能化作愤恨的力量来完成扫除障碍的艰巨任务,班长是在用手榴弹爆炸的尘雾转移敌人的火力,从而达到接近城墙摧毁敌人坚固堡垒的目的。
??敌人居高临下,射孔很小,墙壁坚厚,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手榴弹来引开敌人的火舌,班长的举动打开了前进的思路,朱彦夫刚刚拧开手榴弹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呼:“共产党员,跟我上!”
??随着这一声大喊,朱彦夫身后的手榴弹如飞蝗般投进了前面的空地,一下子在阵地前炸响开来,趴在地上、掩在树后、卧在坎下的战士们,像是一支支同时被弹射出的利箭一样,“刷”地一声全部冲了上去。在一阵阵手榴弹炸响声中,朱彦夫来不及分辨这一句话为啥有这么大的力量,感觉这句呼唤的震颤已超过了阵地上任何的爆炸,“嗡”的一声塞满了他的脑子,浑身的血像是猛然放进了一根烧红的烙铁,“哗”地一下全部沸腾起来,眼前的枪林弹雨好像已不复存在,他也弹起身子冒着气浪抱起班长遗体边的炸药包向前冲去。
??他们成功了,除了几个战士不幸牺牲外,大多已冲过了封锁线,冲到了疯狂的工事下面,朱彦夫也抱着炸药包来到了头上机枪扫射不到的地方。
??暗堡里的敌人只顾拼命扫射着眼前的弥天尘雾,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建有堡垒的城墙脚下,有一大堆炸药包正在吐着嗤嗤的火焰,随着“轰”地一声巨响,敌人所谓的“天下第一堡垒”连着他们等待增援的美梦一起坍塌一起飞上了西天。
??“冲啊!”攻城大部队在“嘀嘀哒哒”的号角声中越过只剩下半截的城墙,潮水般涌进一条条街道,枪杀声响成一片。
??连续十多个小时的巷道激战,鲜艳的红旗终于插上了兖州城头。
??战斗胜利结束了。十四岁的朱彦夫还没有从几近狂癫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眼前依旧是硝烟滚滚,耳边依旧是枪炮轰鸣。他站在插着红旗的城堡上,望着城东区那个巍峨的宝塔心潮起伏:高高的兴隆塔呀,你什么都看见了,但班长给俺说的话你听见了吗?记住吧,他将在这里长眠!
??

第六章  迷人的青春
?  沂蒙山,张家庄。
??朱彦夫的母亲郑学英习惯性的来到村口的大核桃树下守望着进山的路口,像一个坚守着岗位的战士,是那么执着,是那么坚定。她在这里守望着她心底的期盼,守望着生命的呼唤。村里多少 劝过她,安慰过她,都未能动摇她盼儿归来的希望念 。每天早上带着想象地希望走上村 的路口,每天晚上带着失望的疲劳回到孤独的小院,已经快五个月了。
??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全部,这已经成了她的生活唯一。朱彦夫是她唯一的亲人,朱彦夫是她唯一的期望,她确信她的儿子会随时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如果说她变了,那就是在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时光中思念染白了她的头发,如果说她没有变,那就是她的信念和希望像山一样的坚定、像山一样的顽强。
??自从小狗子那天早上把那条棉裤交到她手里的时候起,她的心就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儿子。她一针一线的做着一双双军鞋交给政府,送到炮火纷飞的前线,每次她都希望其中的一双能穿在儿子的脚上,带着她的仇恨带着她的企盼去多杀一个敌人;每次她用碾子碾出的细面烙上一张张煎饼交给援军的民工,她似乎都看见儿子用她的煎饼卷着大葱吃得是那么香甜。兖州解放了,回来的援军民工告诉她,没有见到她的儿子,听民工介绍那漫天遍野都是人山人海,无法打听到朱彦夫在那个部队。她没有失望,儿子只是个普通的解放军战士,在成千上万的队伍里怎么会那么轻易碰到?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济南战役期间,村里的张保长和他的儿子推着独轮车踏响了敌人的地雷,村里六个比朱彦夫早参军的青年在攻城时壮烈牺牲,不幸的消息并着济南战役全面胜利的消息,像风一样的吹遍家乡的每个角落,没有朱彦夫的丝毫信息,她没有失望,反而确信儿子还在枪林弹雨中走向其他的战场。淮海战役的胜利的喜讯和村里疆场献身的十一位男儿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在村里传颂,还是没有关于朱彦夫的任何消息,这使她更加确信了儿子的建在。因为她亲眼看到政府为每一个牺牲的军 家属送来了光荣的牌匾,如果儿子不在了,她肯定也会接到同样的牌匾。现在全国解放了,儿子应该回来了,她就站在村口等着儿子的归来,她相信她的儿子一定会在她的视野里随时出现,她太想念儿子了,她要亲自迎接儿子的归来!
??半年了,她望眼欲穿,盼子归来之心一天比一天强烈。下雨了,她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烈日下,她戴着草帽,捧着茶罐,她要永远的等下去,等到她儿子归来的那一天。
??“大娘,向您打听一个人。”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她的面前停下来。
??“你,你想打听谁?”
??“请问,您认识张家庄一个叫郑学英的 吗?”
??“郑学英?你找她?俺……俺就是!”她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感到有些迷茫,猛然间便意识到郑学英就是她自己,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这个时候,送信的找她干嘛?莫非是朱彦夫有了消息?
??“啊,您就是!这里有您的一封信,您收好了。”
??接过牛皮纸信封,郑学英的手开始发抖:“这是给俺的信,从哪里来的?”
??“大娘,这是从部队来的,上海的,信封上不写着嘛。”
??“哦,哦,上海的,谢谢,谢谢!”郑学英的手抖动得更加厉害,她看着骑车远去的邮递员激动不安,直到看见邮递员离去了,这才想起自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千呼万唤日盼夜思的儿子终于有了消息,这消息使好是坏?
??郑学英小心奕奕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是儿子的,是儿子朱彦夫的!多么威武精神的军人,多么威武神气的儿子!戴着军帽的半身黑白近照,简直是一幅迷人的英雄图:一双大眼睛明亮透彻,一张国字脸有轮有郭,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继承发扬了他爹当年的英俊。儿子长大了,郑学英用手抚摸着儿子长大的成熟的脸激动得眼含热泪,她轻轻地轻轻地用颤抖的嘴唇亲吻着儿子。儿子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她打开信笺,上面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黑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她好像听到这就是儿子张着嘴巴的诉说,在这里对她最亲切最动听的拴释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她把信捂在胸口上抬起激动地小脚向村里奔跑。她要把这激动的消息告诉村里的每一个人,她的儿子没有失踪,她的儿子还好好地活在部队里。
??“张婶,张婶儿,俺儿子来信了,俺看见俺儿子了,俺儿子长大了!”
??张婶是她的近邻,张婶是她倾诉思念的摇篮。张婶也不识字,两人端详着朱彦夫的照片看过没够,她俩把信都拿反了,谁也不知道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夸过没完没了。
??“彦夫这孩子成男子汉了,彦夫出息了!”张婶的儿子在淮海战役牺牲了,她看着英武的朱彦夫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大毛,她伤心着她激动着。
??“是啊,是啊,彦夫过了今年七月初六就满十七了,他比你家的大毛只小一岁的,如果大毛还活着说不准他们两就在一块呢!”郑学英也激动也伤感。
??朱彦夫来信的消息,村里人奔走相告,村里唯一能识字的老秀才被人们围在院子里,他戴着老花眼镜,只见他站在高高的门墩上,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的念着信文:
??“娘:
??“您老的身体还好吗?乡亲们都还好吗?
??“我就是您不孝的儿子朱彦夫,我背着娘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没有在家伺候您老人家,娘在家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吧,儿子在遥远的上海向您老赔罪了。娘是深明大义的母亲,娘是坚强勇敢的母亲,娘一定会理解儿子支持儿子的。三年了,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娘,不在想念着乡亲们,不在想念着我的伙伴们,不在想念着我们的大山我们的家。这期间,我给娘带个好几次的口信,就是不知道娘都收到了没有?
??“现在全国解放了,上海也解放了。但蒋介石亡我之心不死,上海的上空还时时有他派来的飞机在不时地骚扰,南沙群岛和金门还屯聚着几十万国民党军队,他们还在打着反攻大陆的如意算盘,他们还在不停地往大陆派遣着一批又一批特务,他们还在做着颠覆新中国的美梦,台湾还没有解放,我们解放军还得时刻准备着打仗。等把国民党反动派消灭干净了,儿子一定会回到娘的身边好好的孝敬您老人家。
??“我现在已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战士了,我已长得跟当年在我家那位八路军侦察员一般高了。从我参加兖州战役到全国的解放,我已参加过大大小小几百次的战斗,儿子没有给娘丢过脸,儿子没有给沂蒙山丢过脸。我立过三次战功,我十六岁就在火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党是人民军队教育了我,使我终于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爹爹的仇,陈大姐的仇都是我们全中国人民的共同仇恨,这个仇恨只有在毛主席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才能彻底去清算,国民党反动派一天不彻底消灭,我们的手中枪就一天不会放松。
??“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现在我们军队上正在利用休整的时间学习文化知识。娘,我已经在部队扫盲班学习了半年多时间,我也慢慢从一个睁眼瞎开始学习识字写字了。这封信就是我亲笔写的,就是我在部队学习文化以后写的第一封信。虽然写得不好,但我却花了不小的功夫,学习文化比上战场打仗还费劲,但我有决心学好文化,战胜自己,力争当一个能文能武的解放军战士,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娘,还记得陈老总陈毅将军吗,陈毅将军能文能武,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现在就在上海市当市长,他还来过我们扫盲学校,他还给我们讲过学习文化的重要性。我这里有好多好多的故事要讲给娘听,我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给娘听,在这里就是写上一年也写不完的。娘,我都装在心里,等我回来,我就慢慢地讲给您老人家听。好吗!
??“祝娘一切都好!也祝乡亲们一切都好!
??“敬礼!
??“娘的儿子朱彦夫
??1950年5月于上海”
??朱彦夫出息了,朱彦夫是党员了,朱彦夫成了张家庄的英雄,朱彦夫成了沂蒙山的骄傲。
??张婶硬缠着郑学英把朱彦夫的照片借来看了三天,三天后张婶还回了照片,还带来了一位长得水灵灵的姑娘。这姑娘瓜子脸,生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把又黑又粗的长辫子拖过细腰,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像画眉鸟一样好听。姑娘有点害羞,见了郑学英就脸红,姑娘很勤快,一到郑学英家里就看啥做啥,乐得郑学英眉开眼笑的。姑娘在郑学英家吃过一顿饭就走了。
??“这个姑娘叫翠翠,中庄的,是俺娘家大哥的幺女,今年十四了。不瞒你大姐说,翠翠可是中庄百里挑一的好闺女,好多人去她家保媒,俺大哥大嫂就是看不上人家的小子。这不,俺把你家彦夫的照片拿去一看,俺大哥大嫂二话没说,只要你大姐点个头,这姑娘就是你家的媳妇了。俺说话一杆子插到底,不会拐弯抹角,你家彦夫转眼就十八了,俺去李神仙那合个八字,两孩子蛮般配的,翠翠这丫头你也看了,你就给个痛快话吧!”张婶快嘴快舌的,竹筒倒豆子,把肚子里的话全溜了出来。
??郑学英一看见那姑娘跟着张婶一起来,心里就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张家庄没有水吃,好多姑娘都不愿意嫁到这里来,翠翠会答应吗?现在是新社会了,政府早就宣传婚姻自由的,前些年八路军在这里还演过一曲叫《小二黑结婚》的戏,意思就是要做父母的不要包办儿女的婚事的,万一人家翠翠嫌张家庄穷山恶水的,岂不让大人们瞎操心一场?
??“俺家彦夫要是能娶上这样的媳妇,那可是俺朱家祖坟冒烟了。有道是有女不嫁张家村,就是怕翠翠以后反悔,俺们大人的面子上不好过去。要是翠翠真心看中这个家,俺可没啥说的。”郑学英好像一眯上眼睛就看见了翠翠那可人的模样,喜得鼻子眼睛都笑到了一块儿,也把心里想的全说了。
??“看你家彦夫那出息劲,没有到十八岁就入党了,现在又有了满肚子的洋墨水,把俺都说成我了,是见过大世面的,以后还会在这穷山里过日子?翠翠人灵便长得嫩笋子似的,就是彦夫成了公家的人,那翠翠也是拉得上桌面的,只要彦夫不嫌弃,翠翠咋会不乐意呢。”
??是啊,朱彦夫那信写得多上脸,如今新社会的文化人都是宝贝疙瘩,朱彦夫能文能武的,还会回来与土坷垃打交道?郑学英心里暗暗脉了脉,觉得张婶说得很是在理。于是两人合计着应该到县上让翠翠照张照片给朱彦夫寄去,还得听听朱彦夫的意思。
??
??上海,军营里。
??五月的上海气温已高得如在闷炉里一般。
??今天是星期日,朱彦夫和战友们刚刚打罢了一场篮球,浑身上下如水淋一般,他身着印有红色“八一”的白色背心,已被汗水湿透,他回到宿舍脱下背心拿起盆子来到洗嗽间,冲着墙上的镜子里的自己笑笑。镜子里的他露出一身强健的肌肉,三年来的战火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把一个瘦小的朱彦夫变成了一个一米七八的棒小子。他打开水龙头,接了一盆盆凉水,从头往下淋,浑身的汗渍被冲走了,再用毛巾擦干了身子,换上一件干净的背心,才回到空荡荡的宿舍,翻出床头的扫盲课本,开始温习他的文化功课。
??朱彦夫开始热衷于学习文化是从兖州战役以后开始的。
??兖州战斗胜利后的短休期间,朱彦夫想邀老乡黄石头一起到街上转转,可他不知道黄石头分在哪个连队,最后才打听到黄石头是分在架桥班,在兖州战斗中担任架桥任务,已经牺牲了。战斗打响以后,他们刚刚架起的桥就被敌人的炸弹摧毁,总攻的时间已经到了,再架桥已经来不及了,班长便一声令下,架桥的战士就跳进齐脖子深的泥水里,用肩膀支撑着木板来充当桥墩,黄石头是站在水里被敌人的子弹射中头部牺牲的。朱彦夫当时心里一震,想到了黄石头的爹娘,也想到了自己的娘,说不定在下一场的战斗中自己也会像那些牺牲的战士一样,将永远倒在战场上化为泥土。还是指导员说得对,应该学会识字,记下应该记住的东西。要是学会了写字,哪怕是活着给娘留下一句自己写的话,也算是给娘留下一个能看得到的念想。杨指导员批评了他的悲观思想,但对他始发的学习念头给予了高度的评价。部队从兖州向济南进发的途中,指导员为了提高他的学习兴趣,在他前面的战士背上写着碗大的毛笔字供他路上练习,成为行军途中一道奇特的亮点,一路上打打走走,还真学了不少的字,就连连部的勤务兵也跟着学会了好几个字。在接近济南时,各路大军从不同的方向涌向济南,很多部队都打着“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旗帜,这朱彦夫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会读会写这十个字的战斗口号了。指导员也不知从那里找来了几支粉笔,乐得朱彦夫沿途留下了不少的“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字迹。这件事被宣传队的编成了顺口溜在队伍前打起了快板:
??   有个小兵个不高,
??  步子迈得到不小。
??  肩上扛着美国造,
??  手拿粉笔写口号。
??  你看他,蹦蹦跳,
??  行军路上最活跃。
??  哪里能写哪里写,
??  一路之上有多少?
??  写过军车写马车,
??  写了墙壁写大炮。
??  口号随军到处有,
??  首长看见咪咪笑。
?  ?炮弹载着口号飞,
?  ?炸得敌 哇哇叫,
??  团结一致打济南,
??  小兵也立大功劳。
??战士们听了哈哈大笑,朱彦夫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连长也高兴地向宣传队的解释:“这个小兵不光学文化聪明,打起仗来可一点不比老战士差,打周村时一个油桶妙计,突破了敌人一道防线,那才叫开眼呢!”
??济南府是山东省城,朱彦夫暗想,如果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光荣,就一定要指导员再好好给他上堂课,带他去见识见识省城的宏大,在他的心目中,指导员就是他永远崇拜的老师。谁知在攻打济南的内城时,连长和指导员都壮烈牺牲了。朱彦夫哀伤至极,在后来的大小战斗中,再也没有心思学习文化,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化作了为战友报仇的怒火,直到上海解放以后他才又回转到刻苦学习文化上来。
??在部队扫盲学校里,唯有朱彦夫还不到十八岁。尽管他的身个魁梧并不比别人矮,尽管他已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尽管他已经是一个已有一年党龄的党员。部队首长考虑到他的实际年龄,决定动员他离开部队到上海地方学校学习,把他培养成军地两用人才,他急了,他不愿意离开部队,硬是软磨硬缠了三天还是留在了部队。
??现在的朱彦夫是文化班的学习委员,他除了参加正式的课堂教育之外,就是坚持体育锻炼和自觉的课外学习。
??他正潜心地爬在木箱上写字,战友小何跑了进来:“朱彦夫,外面有个姑娘找你。”
??“姑娘?谁?”朱彦夫感到好生奇怪,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怎么会有姑娘跑到军营里来,而且是来找他的?
??“不认识,在场子里等着,快去吧。”
??朱彦夫跑出来一看,营房门前果然站着一位穿连衣裙的姑娘,打着把小花伞,齐耳短发,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姑娘满脸绯红,手腕上挂着一个小包,模样十分动人。
??“什么时候谈上对象的?买喜糖啊!”
??“哈哈,你小子行啊,牛哇!”
??战友们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羞得朱彦夫双脚直跺:“你们都胡说八道什么呀,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哈哈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想装羊,去吧你。”
??大都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对这些怪声怪气的大呼小叫全然不当一回事,还冲着这些喊叫的战士挥手致意,大大方方地走到朱彦夫的面前挽起了朱彦夫的胳膊。
??“别,别这样!”朱彦夫像触电般地甩开手,同时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是——”
??姑娘笑了,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同时也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认识了,我是铁花加工厂的姜小燕呀!”
??“姜小燕?是你?”朱彦夫迟疑地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小燕笑了:“你们的哨兵可厉害了,我说你是我哥哥,我是来找哥哥的,硬是不让进,幸亏碰到你们的连长,要不还真进不来呢!”
??“你认识我们连长?”
??“你们连长叫刘步荣,陕北人,对不对,我爸也是陕北人,他们是老乡呢。如果不是听你们连长说你在这里,我可没有本事找到你们这来。走吧,我们出去走走,我爸爸想见见你,别担心,我已跟你们连长说了,不会犯纪律的。”姜小燕说着又靠近朱彦夫的身边,用小伞挡住了两人头上的阳光。
??朱彦夫现在的连长名叫刘步荣,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人,他有文化,但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十一岁就参加了刘志丹的红军,他的一肚子文化是在延安学习的,十七岁就随八路军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十九岁就当了八路军班长,二十一岁就当上了排长,二十三岁当副连长,二十六岁成为连长,在渡江打南京组织突击连时,三十岁的他又担任了突击连连长。这个突击连队的战士都是从全营调集的猛兵强将,当时具有爆破经验的小战士朱彦夫就是他亲自要到这个连队的。他喜欢朱彦夫就是因为他在朱彦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在攻打上海郊区时,连队的伤亡很大,他也受了重伤,当时身带轻伤的朱彦夫冒着敌人三个暗堡的交叉火力,硬是凭着一股机警炸掉了敌人的堡垒,保护了残存的连队。也就是在那时,他在火线上将十六岁的朱彦夫发展为共产党党员,因为他多次在战斗最惨烈时听到朱彦夫高喊着“共产党员跟我上”的口号,这个口号鼓舞了战士的斗志和勇气,他的战斗表现和战斗意志完全符合一个党员的要求。
??姜小燕认识朱彦夫也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上海解放的第一个元宵节,军民联欢,喜庆的气氛史无前例。
??在彩灯眩目的广场上,朱彦夫突然发现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不怀好意地盯着一个刚刚散队的跳秧歌的姑娘,姑娘的艳妆还没有卸,到广场西头的厕所方便,两个青年便尾随到厕所门口。朱彦夫没有了看热闹的兴致,远远地注视着有些昏暗的厕所周围。虽然上厕所的人来人往,但比起欢腾的广场来,却显得十分的冷清和不被人注意,如果他们是坏人想对姑娘图谋不轨的话,将会有很多的下手机会。
??朱彦夫担心的没错,姑娘刚从厕所出来,两个青年就靠了上去。朱彦夫的心一紧,便加快脚步向他们接近,只听到两个男青年操着上海的口音说了句什么,就听见姑娘惊慌的呼救,但这种呼救只是短短的一个音符,就被对方捂上了嘴巴,架起来拖往厕所背后的黑暗的夜幕。
??这两个畜牲!朱彦夫浑身血往上涌,在心里骂了句,便无声地跃到厕所背后。只这眨眼的功夫,姑娘就被两个流氓按在了地上。“流氓!”朱彦夫压抑着嗓门一声低喝,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刚要爬上姑娘身体的一个流氓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重重摔倒一长开外的一棵树下,另一个捂着姑娘嘴的家伙被这突然的袭击愣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旋风一脚踢出了老远。流氓的淫念顿消,像两条疯狗扑向朱彦夫,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朱彦夫还是看见了流氓手里持着的短刀,说是迟哪是快,只见朱彦夫一个双腿出击,两把短刀先后踢飞。两个流氓不顾疼痛张牙舞爪企图以多胜少,朱彦夫夜鹰般的眼睛瞅准对方的破绽一个扫裆腿,一个家伙就“嗵”地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家伙手还未触到朱彦夫的身体,当胸便挨了一拳,接着一只铁钳般的手边锁住了他的喉咙。
??朱彦夫脚踏一个手锁一个,正要给他们来个致命的了结,姑娘一把抱住了朱彦夫:“英雄快松手,要,要出人命的!”
??“姑娘,这样的人留他何用,非杀不可!”
??“不,不能哪,英雄!”姑娘死死地抓着朱彦夫的手腕,几乎在求救了。
??朱彦夫不明白姑娘为何如此善慈,他只明白在战场上只有致敌人于死地,才能给自己留下生的希望,但看在姑娘的份上,他还是松了手。
??两个流氓还准备趁机会反戈一击,恰在此时,广场上空一个烟花撕破了黑暗,他们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便扭转头落荒而逃。
??朱彦夫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后悔没有将他们横尸脚下,如果这个时候手里有枪,只要动两下手指头,保管这两个家伙就会老实地躺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姑娘,为什么你要同情他们?”
??“大军同志,杀了他们会毁了你的。”
??朱彦夫惊了一身冷汗,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明白这两个流氓并非是战场上拿着枪的敌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结束他们的生命。
??“谢谢你,姑娘,是你提醒了我。否则我就闯大祸了。”
??“我……”姑娘张了张嘴,一阵晕眩,像水一样贴倒在朱彦夫的怀里。
??“你怎么啦?”朱彦夫惊慌失措,抱起姑娘来到了有灯光的地方。
??姑娘睁开眼睛,她原来搞了几个小时的演出,又累又饿,再加上这么一折腾,是一种虚脱的短暂昏迷。看着有人围过来,她连忙叫朱彦夫放下她,靠在朱彦夫身上稳了稳神,才恢复了正常。她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英俊的军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享受。她告诉他,她叫姜小燕,是铁花加工厂老板的女儿,她说她一定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小事一桩,何必言谢,快回家吧,以后要多加小心。”
??“大军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朱彦夫。”朱彦夫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干吗要说出自己的名字,难道镇的还要投姑娘的后报吗?他不想让这件事有更多的人知道,就扬手招来一辆人力车,要人力车把姜小燕赶快送回家去。
??姜小燕坐上人力车,看见他在衣袋里摸了半天又尴尬地把手抽了出来,她摇摇头,说自己有钱,然后冲他一笑。他看见了她的笑,很迷人,涂抹着红妆的脸上有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微启的红唇里露出两排好看的白牙。
??元宵佳节的夜晚上演的这曲英雄救美的故事深深地埋在朱彦夫的心里,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做梦也不敢想,这姜小燕还会找到连队里来。
??姜小燕告诉朱彦夫,她爸爸与连长刘步荣是一个院子里的邻居。因为她爸爸给地主放牛,一头牛在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了,他不敢回家,怕爹爹揍他,也怕地主找他家的麻烦,就悄悄地告诉他娘。他娘知道儿子这下闯了大祸,便悄悄地为他备足了干粮,让他到外面去逃个活命。他一路乞讨,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上海,正好碰到铁匠铺的招童工,他便在上海落了脚。以后,铁匠铺的资本扩大了,改成了制铁花工艺的厂子,老板见他与自己同姓,又无家可归,便把他收为义子。老板只有一个女儿,见这个义子很有经济头脑,就把他又改招为门婿,指望他来继承家业。他结婚当年,就生下了这个姜小燕。姜小燕十岁那年的秋天,老板夫妇去给一个商界的朋友贺岁,没有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被日寇飞机投下的炸弹给炸死了。如今他经营的这家铁花厂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昨天他在给部队送一批铁花产品时被身为连长的老乡刘步荣认了出来。
??“时隔二十多年,我们连长怎么还能认识你爸爸?”朱彦夫好奇地问。
??“我爸爸左脸上长了颗指顶大的黑痣,再加上我爸爸说话老带着陕北的腔调。”
??“哦,这就不奇怪了。”
??“你救了我,我爸爸就向你们连长打听你的下落,一说出你的名字,你们连长就一拍大腿,说你就在他的连队里。”姜小燕眉色飞舞地说,“从你连长嘴里,我终于知道了你原来还只有十七岁,还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比我只大两岁,彦夫哥,我们这是缘分不是?”
??朱彦夫脸立马发烧了:“小燕,你,你说什么呀?”
??
??自从二老不幸遇难后,姜大山才猛然醒悟: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无论是怎样的奋斗,无论是怎样的拼搏,一坦两腿一伸,所有的财富便全部丢开,二老苦心经营的厂子就在一夜之间成了他姜大山的全部财产。铁花厂的生产工序并不复杂,就是把化成的铁水倒进铸膜里制成客户需要的花形,用锡焊按照客户的要求连接起来,再磨去毛边用黑漆喷刷就行了。上海的有钱大户较多,喜欢用铁花装饰门窗楼栏,姜大山的生意也就越做越红火,他的厂子规模虽然不算太小,但比起那些大商贾来,在上海滩他还是狗屁不是。姜大山没有势力也不敢攀什么达官显贵,最大的能耐也就是破费一些小钱,哄哄管片的臭脚警的嘴巴,见了多少带有一点头衔的臭脚警官他是肯花钱的,与这些穿黑制服的关系搞好了,至少可以不太担心街上那些小混混儿来厂子里敲竹杠找麻烦,这几乎成了他立足于上海滩的经验。
??上海解放后,姜大山的那一套总好像有些施展不开,负责治安的公安干警顶多是喝他两口茶水,从来不去他那里讨酒讨肉要吃要喝。这使他显得极为不安,元宵节之夜姜小燕被流氓劫持案件,更使他的担忧日益深大,没有靠山的危机感困扰着他的睡眠。他很想借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接近解放军,可是这个叫朱彦夫的解放军只是个普通的战士,他托了好些熟人打听了几个月,也没有打听到朱彦夫在那个部队。也真是老天有眼,给部队安装一个铁花大门,竟然还碰到了离别二十多年的儿时老乡刘步荣,这种意外的相逢让他激动不已,这算是他到上海滩接触到的最大的官了,而且还从刘步荣的口中得知了朱彦夫的下落。姜大山确实很想见见这个女儿的救命恩人,因为听姜小燕的描述,这个朱彦夫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姜大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如果朱彦夫可以作为他的女婿,就凭有这个解放军女婿他也有了安全保障。
??姜大山把他有意招朱彦夫为婿的想法说给了老乡刘步荣。
??刘步荣看了姜小燕,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婚姻,但部队的纪律是不允许他当这个月老为自己的战士穿针引线的,于是,他向姜大山表示,他可以对这件事装聋作哑,每个星期日如果没有特殊任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姜小燕出面和朱彦夫联络感情。
??姜大山在得知朱彦夫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的底细时,高兴地向刘步荣表示:“如果这门亲事成了,他可以把他母亲接到上海来住,就凭我这家业,让他母亲舒舒服服地享受晚年应该没有问题的。沂蒙山那地方我听说过,比我们陕西老家强不到哪里去。我的儿子现在还在念学,将来大了,姐弟俩在一起也是个照应,你说是不是?姜小燕这丫头不是我夸奖,心眼儿善良德性不坏,厂子里好多花形设计都是她弄出来的,将来这个厂子还真离不了她。”三句话不离本行,姜大山说着说着又说到铁花厂上去了。
??刘步荣对铁花厂不感兴趣,但对朱彦夫这门亲事特别满意,他没有就着姜大山的铁花厂说下去,而是就朱彦夫的亲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他们的婚事成了,你可不能拉我们部队的后腿哟。朱彦夫这孩子不错,打仗是个英雄,学文化也挺用功,如果没有仗打让他再进学校深造深造,将来肯定大有出息。现在全国才解放,正是用人才的时候,他的将来可不是你我能比的呐。”
??“那是那是!”姜大山连连点头,好像朱彦夫现在就已经 了他家姑爷似的。
??“你见朱彦夫的时候我就不在场了,有什么话你们自个去说吧。”
??姜大山是在茶馆的一个小雅座间与朱彦夫会面的。
??从沂蒙山走出来朱彦夫还是第一次走进茶馆,室内清爽高雅的环境,使他这位走南闯北在大大小小战场上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小伙子感到拘束,面对笑容可掬的姜大山他有些无所适从。在姜小燕笑中含羞的热情奔放的神情里,他已预感到自己前来的身份非同一般。在张家庄十五六岁结婚成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一切来的是这么突然,像做梦一样,让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说真的,自从姜小燕一靠近他的身边,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异之感,这种感觉也许是来自人性的本能,也许是来自天国的某种呼唤,是那么迷人,是那么勾人魂魄。
??朱彦夫品着香茶,听着茶馆内的阵阵欢笑,想着牺牲的战友,他猛然感到这种和平的代价是如此的惨重,他珍惜这种和平的幸福,一种家的天伦之念窜进理欲。这种和谐的平稳生活不正是成千上万的烈士们献身的希望吗?
??因为是初次见面,姜大山只是热情表达对朱彦夫保护姜小燕的谢意,关于婚姻方面的话只字未提。
??开始进餐时,姜小燕的妈妈也赶来了,这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女人带着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朱彦夫,最后转化为十二分的热情,弄得朱彦夫诚惶诚恐。
??尽管谁也没有提到婚姻那层意思,但那种满意的程度早已包含在谈谈吐吐之间。
??朱彦夫只是喝了几小杯甜酒,就有些醉了,是他的心醉了,虽然没有生活的接触,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姜小燕。他觉得应该把这个天大的心事赶紧写信告诉沂蒙山的母亲,也让她老人家分享分享这份如梦般的甜蜜。


第七章  十字路的选择
小道消息有时候来的是有鼻有眼,比新华社消息还快。小道消息不需要谁去审核,虽然没有广播电台报纸媒体的宣传,但其宣传速度有时比风还快,那些自以为是的不冒烟的分析家一两句精典地评析,也会传得沸沸扬扬。
??小道消息说:美国杜鲁门开始武装侵犯朝鲜了,朝鲜领袖金日成在朝鲜掀起了全民的反美战争。
小道消息说:金日成向我们的毛主席求救了,毛主席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考虑是否对朝鲜给予军事援救的问题。小道消息还说毛主席主张军事援救的意见在中央高层反对意见占了主流,为此,毛主席专门招开了有关朝鲜问题和台湾问题的军事会议,就连威震中外的林彪,也没有对援助的意见表现热情地支持。
??消息在社会灵通人士间越传越奇,好像是亲自目睹似的:杜鲁门还派了一支舰队到台湾海峡,支持蒋介石反攻大陆。
??消息传扬的结果只有一条,中国又要打仗了,战场不是在台湾就是在朝鲜,反正是要打仗了,因为说一不二的开国领袖毛泽东是战无不胜的东方巨人。
??一向不太关注国际形势的姜大山专门买了个收音机,他对解放军是否要打仗的消息表现得特别敏感。他就姜小燕这么一个女儿,如果要打仗这个未来的女婿是不是也要上战场了?他在这方面开始动起了脑筋,这是关系到他姜小燕切身利益的大事,他不得不为姜小燕的将来认真考虑。为此,他专门在楼上一个小房间里接待老乡刘部荣。
??“你听谁说的?”
??“外面都在谣传,你作为连长还不知道?”姜大山奇怪的看着刘步荣。
??“别听那些谣言,反正部队上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我只是随便问问,担心你们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没别的意思。”
??“要真能打仗就好,憋得人心里发慌,我是军人,我就喜欢打仗。”
??“要是真打起来,那朱彦夫不也得去了?”
??“那当然,他是军人嘛!”
??“可具我所知,打仗一般要十八岁以上的才能去,朱彦夫还不到十八岁呀。”
??“可他是老战士了,你什么意思?”刘步荣端着酒杯警觉地看着姜大山。
??姜大山见刘步荣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干笑了一声:“来,再干一杯,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而已,随便说说而已。”
??“不,你好像是话里有话,你不说清楚了,这酒就不喝了。”刘步荣重重地放下酒杯。
??“你看你,这不是还没有打仗嘛。”姜大山赔着笑脸说,“就板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胆小,可别吓着我。”
??刘步荣又把杯子的酒一仰脖倒进了口里,但脸上仍然没有笑容:“我们是老乡,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屁就放,别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叫人不痛快。”
??“我的意思是说,朱彦夫还不到十八岁,既然是老战士了,肯定得服从部队听首长的话,听毛主席的话,但是朱彦夫他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就一个老母亲,万一要是打起仗来,万一朱彦夫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他母亲还怎么活下去呀,我的意思是如果真要打起仗来,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提前知会一声,能不能让朱彦夫离开军队……”
??刘步荣一把掌拍在桌上,“砰”地一下桌上的盘子全部跳了起来,他怒不可遏了:“住口,你敢动摇军心,你敢拉老子的后腿?告诉你,如果明天真打起仗来,我就叫朱彦夫第一个冲在最前面!”
??姜大山摇摇头:“你看你,刚才你不是说是外面的谣言吗,用得着发火?”
  刘步荣没好气地说:“如果是真的,就凭你刚才的思想态度,我就敢枪毙你!”
??
??民间的小道消息确实不是扑风捉影的胡说八道。
??新中国成立后,美国继续在军事上援助蒋介石,同时扶持朝鲜、越南等国的反动势力,建立针对中国的包围圈。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顷刻之间,全世界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东北亚洲的这个半岛上来。
??就在半个月以前,中国共产党刚刚召开了七届三中全会。全会确定当前全党的主要任务是,为争取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而斗争。全会还决定,要在1950年复员一部分军队。
??然而,一件毛泽东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美国对朝鲜半岛的事态迅速作出了反应。它的反应,不仅针对朝鲜,也针对中国。新中国成立后,美国继续在军事上援助蒋介石,同时扶持朝鲜、越南等国的反动势力,建立针对中国的包围圈。
??6月27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声明,宣布出兵朝鲜,并命令美国海军第七舰队侵入台湾海峡。同日,联合国安理会在美、英等国的操纵下通过决议,联合国会员国要派兵随从美国军队入朝。
??周恩来外长就在杜鲁门发表声明的同一天,严正声明,一针见血地指出:“杜鲁门27日的声明和美国海军的行动,乃是对中国领土的武装侵略”。同一天,毛泽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上指出:“各国人民的事情应该由各国人民来管,而不应由美国来管。”并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
??6月28日,毛泽东继续发表讲话,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同日,周恩来代表中国政府发表声明,强烈遣责美国侵略朝鲜、台湾及干涉亚洲事务的罪行。号召“全世界一切爱好和平正义和自由的人类,尤其是东方各被压迫民族和人民,一致奋起,制止美国帝国主义在东方的新侵略。”
??1950年7月10日,中国人民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运动委员会在北京成立,中共中央科学地分析了朝鲜战争的态势,为防不测,中央军委于7月13日作出了《关于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抽调第13兵团所属第38、39、40及42军和3个炮兵师、1个高炮团等部组成东北边防军。并在14日发出《关于举行‘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运动周”的通知》。抗美援朝运动开始播及全国,形成第一个高潮。
??在朝鲜人民军的有力打击下,美国的增援部队并未给朝鲜战场带来转机。美第24师的一个先遣营和一个炮兵营在乌山地区遭到人民军的打击,几乎全军覆没。为摆脱政治与军事上的困境,美国政府操纵联合国安理会,在中苏两个常任理事国缺席的情况下通过非法决议,授权由美国组织“联合国军”武装干涉朝鲜。美国当局又授权麦克阿瑟为“联合国军”总司令。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不顾世界人民反对,悍然发动了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武装入侵,并妄图以此为跳板矛头直指刚刚诞生的新中国。
??刚刚诞生的新中国战争的创伤还在医治,炮火的硝烟还未散尽,这头东方睡狮的伤口还未结痂,正是需要大量营养的时候,她在上下数千年的历史沉浮中,已经饱受了内忧外患的蹂躏,拖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创造了这个和平的环境,一切百废俱兴,很需要一个和平安定环境进行休养生息。但是美帝国主义发动侵朝战争,把侵略战火烧到中国东北大门,唇亡齿寒,中国将采取什么态度?中国要不要出兵参战?特别是要不要同头号资本主义强国的美国军队作战?身为中国最高统率的毛泽东主席站在历史高度以超人的胆识果断地握起了铁拳。
??1950年10月4日午后,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奉命乘专机飞抵北京,参加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
  中南海颐年堂会议室里,中共中央正在举行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出兵援朝问题,与会者围绕着出兵朝鲜问题展开了争论。
??从7月初开始到10月初,各次有关朝鲜局势的中央军委会议都是在出兵与不出兵的十字路口上交锋纠葛,都是在国情和国力上摆出充足的道理。
??反对出兵的理由:刚刚成立一年的新中国,敢不敢、能不能迎战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主义国家美国?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问题。经济恢复刚刚开始,长期战争的创伤尚待养息,财政状况还很困难,新区土改还没有进行,人民政权还没有完全巩固,人民解放军武器装备还相当落后,海、空军更处于初创阶段。如果出兵参战,能不能打赢?会不会引火烧身、“惹祸上门”,经济建设还能不能进行?
??支持的理由:吸取中国历史软弱的教训,怕挨打,就老挨打。美帝国主义的飞机飞到我东北轰炸侦查就是对我国领土的侵略,就是对新中国的挑战……
??毛泽东丢掉手里的烟蒂,双手叉腰站起来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不管怎么说,别人要亡国了,我们站在旁边观看,心里难过哟!美帝国主义如果干涉,不过三八线,我们不管,如果过三八线,我们一定过去打。”
??1945年9月2日,根据盟国协议,盟军最高司令官麦克阿瑟在第一号指令中,以北纬38度线为界作为美苏两国军队分别受理驻朝日军的投降事宜和对日开展军事活动的临时分界线,以北为驻朝苏军受降区,以南为美军受降区。日本投降后,美、苏军队分别进驻三八线南北地区。1948年8月和9月,朝鲜南北地区先后成立大韩民国政府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10月,苏联把三八线以北的行政权移交朝鲜人民,到12月苏军全部撤离。美军则继续驻扎三八线以南,拒不撤军,从而造成朝鲜国土和民族的分裂。三八线是位于朝鲜半岛上北纬38度附近的一条军事分界线。日本投降后就成为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临时分界线,通称“三八线”。三八线北部为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南部为大韩民国。长度248公里,宽度大约4公里。双方一度都有重兵把守,并互相播放广播。近几年局势缓和,基本没有冲突,双方的广播对峙也已经停止。
??1950年8月30日,艾奇逊在一项声明中指出:“只要别的国家军队不介入战争,就不会发生全面战争。关于是否突破‘三八线’,将取决于联合国。”9月1日,杜鲁门发表讲话,声称韩国人有获得统一的权利,美国将同其他国家一道帮助韩国人享受这种权利;美国的军事行动不会超出朝鲜半岛,希望中国和苏联不要介入。11日,杜鲁门批准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第81号文件,授权驻朝美军在苏联和中国不出兵的前提下可以把地面作战扩大到“三八线”以北。作为战地指挥官的麦克阿瑟对这种限制极为不满,他的目标是占领全朝鲜,并自负地表示,如果中国人参战,就把他们消灭在北朝鲜。仁川登陆的巨大成功使麦克阿瑟声望空前提高,人们对他的一贯正确性几乎发展到了迷信的程度,这就加重了他在政府决策时发言的份量。27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发出了经杜鲁门批准的第2801号命令,命令授权麦克阿瑟在“三八线”以北采取军事行动,包括两栖和空降或地面作战。29日,参联会致电麦克阿瑟:“你在向‘三八线’以北推进时,无论在战术上还是在战略上都不受限制。”并暗示麦克阿瑟对越过“三八线”不要声张,一切行动可以先斩后奏,给联合国造成既成事实,迫使联合国接受美国关于允许“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的计划。
  仁川登陆后,美军转入反攻,并很快进抵“三八线”。10月1日,麦克阿瑟向朝鲜人民军发出劝降书,同时命令李承晚军越过“三八线”向北挺进。此时美国尚在为美军是否越过“三八线”举棋不定,它担心的是美军越线会引起苏联和中国参战。美国的这种担心是从其全球战略的角度考虑的。当时,北约组织的军队还未组建完毕,西德部队还未建立。
  美国的决策者们被仁川登陆的成功和继之而取得的军事胜利刺激得忘乎所以,对中国介入的明显迹象视而不见。从27日起,美国空军飞机不断侵犯中国领空,对东北边境地区进行轰炸、扫射和侦察活动。对此,中国政府强烈谴责美国蓄意扩大武装侵略,要求安理会制裁美国的侵略罪行。为保卫中国东北安全和必要时支援朝鲜人民,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包括抽调战略预备队向东北地区集结,组成东北边防军。9月底,当“联合国军”进抵“三八线”时,周恩来于30日发表演说,对美国提出严正警告:“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害怕反侵略战争。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10月1日,南朝鲜军队越过“三八线”。3日,周恩来接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通过他向与中国没有外交关系的美国政府通知中国政府的立场,指出如果美军越过“三八线”,中国将出兵参战。然而,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美国政府不顾自己规定的限制条件,对中国的警告置若罔闻,把它看作是“政治讹诈”,仍旧一意孤行。
??周恩来感慨之极,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不能坐视不顾,我们要管。”
??彭德怀双手拥护毛泽东出兵援朝的决策。会后,毛泽东与彭德怀就出兵朝鲜问题交换了意见。由于林彪身体欠安无意出征,打乱了毛泽东精心挑选的将帅计划,毛泽东就立马想到了正在西北军政委员会主持研究大西北经济建设规划会议的彭德怀,曾赋予这位“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右臂突然被紧急召进北京。当毛泽东把挂帅出兵的重任交给彭德怀的时候,彭德怀毫不犹豫地说:“我服从中央的决定。”
??毛泽东略带感慨地说:“这我就放心了。现在美军已分路向三八线冒进,我们要尽快出兵,争取主动。今天下午政治局继续开会,请你摆摆你的看法。”
??下午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仍然有两种意见。在别人发言之后,彭德怀从帝国主义的本性谈到社会主义阵营,从敌我双方实况谈到中国人民的义务,最后表示了自己的观点:“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烂了,等于解放战争晚胜利几年。如美军摆在鸭绿江岸和台湾,它要发动侵略战争,随时都可以找到借口。”
??会议终于达成了高度一致,毛泽东向大家宣布政治局经过研究的决定:根据金日成的请求,派出中国人民志愿军,高举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的旗帜入朝参战,并任命彭德怀为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在斯大林明确表示苏联不会出兵直接与美国对抗后,英明果断的伟大领袖毛泽东终于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坚决捍卫国家安全与主权,主张直接出兵保家卫国,与朝鲜人民军共同抗击美国侵略者。
??开完会的彭德怀从中南海出来,正好碰到毛岸英,毛岸英拦住了临危受命的彭老总,要求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
??彭德怀笑到:“你可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的人!”彭德怀清楚毛岸英刚刚结婚一年,妻子刘思齐还有病住院,他非常感动,便对毛岸英说,等志愿军在朝鲜打几仗、立稳脚跟后你再过去。
??毛岸英态度坚定,坚决要求随第一批志愿军入朝作战。
??几天后,毛泽东设家宴为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壮行时,说:“老彭啊,我有一事相求。我这个儿子岸英想跟你到朝鲜打仗去。”
??彭德怀说:“去朝鲜有危险。总理说不想让岸英去。”
??毛泽东摆摆手,“这事我们不能听总理的,还是听岸英的吧。”
??当时在座的毛岸英马上说:“让我去吧,我在苏联时和德国鬼子打过仗,我要亲眼看看美国鬼子这只纸老虎是个啥样子!”
??毛泽东也向彭德怀做起了工作:“岸英会讲俄语和英语,对你到朝鲜同各方面联络都方便些。”
??就这样,毛岸英成了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手下招收的第一个兵。
??明知道上战场有危险,为什么毛主席还坚决支持毛岸英上前线呢?1951年3月,毛泽东主席与老友周世钊的谈话中,说到了这一问题。他说:“当然你说如果我不派他去朝鲜战场上,他就不会牺牲,这是可能的,也是不错的。但是你想一想,我是极主张派兵出国的,因为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我的这个动议,在中央政治局的会上,最后得到了党中央的赞同,作出了抗美援朝的决定……要抗美援朝,我们不只是物资的援助,金日成同志的告急电报是明写的‘急盼中国人民解放军直接出动援助我军作战’要作战,我要有人,派谁去呢?我作为党中央的主席,作为一个领导人,自己有儿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又派谁的儿子去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是谁,谁不疼爱儿子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一样,自己有儿子也不派他去上战场,先派别人的儿子去上前线打仗,这还算是什么领导人呢?”
??一个至高无上的开国领袖将自己心爱的长子交给了他的将军奔赴炮火纷飞的异国前线,这一伟大动人的壮举,给中国共产党人尤其是党的高级领导人在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上树立了彪炳千史的典范。
??
??上海鲁迅公园。
??这个公园是海滨公园的前身,为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五十周年而易名的。因此这里便成了市民们抢热的游玩场所。
??姜小燕一大早就把朱彦夫邀到了这里。
??公园里游人很多,朱彦夫被几个拉二胡的吸引了脚步,听惯了炮火之声的朱彦夫听着悠扬的二胡之声,思绪好像一下又回到了沂蒙山老家的童年。庄子里的老秀才喜欢拉二胡,每年大年夜他都会高兴地为围在身边的一群孩子拉上一段《孟姜女》和《沂蒙山小调》的,如果在沂蒙山也有这么个场所该有多好啊!
??“你喜欢听音乐?”姜小燕感到新鲜。
??朱彦夫摇摇头:“这玩意听不懂,好奇而已。上海滩到底有多大呀,今天坐了一早上的车,还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原来常到这里来玩?”
??“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来这里,在我爸爸的心里你才是他的最爱,平日里,他可舍不得时间让我到处闲逛,更别说专门拿出钱来要我大把的花销。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粘你的光了。”
??“尽瞎说,”朱彦夫把手搭在姜小燕的肩上,“没有你,你爸爸会对我这样,你才是你爸掌上的明珠呢,我嘛,只是这明珠的看护神而已,如果把你这颗珠子弄坏了,你爸还不找我拼命?”
??“什么弄坏了,你真坏!”姜小燕娇阗地捶打朱彦夫的背,心里漾溢着幸福的甜蜜。
??朱彦夫笑了,抓着姜小燕嫩柔的小手,轻轻地玩抚着。
??爱情像磁铁般紧紧吸附着两颗火热的心,自从姜小燕透露了她的爱心之后,朱彦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感到生活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甜蜜。他在无形之中开始盼望着星期天的到来,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他的这种期盼也越来越强烈,爱情的力量既鼓舞着他学习的劲头也颓废着他学习的毅力。一到星期天的日子,他就无心专注他的功课,甚至连书本也怕再翻一下,只是一心地等待姜小燕的到来,二人的世界是浪漫的,是迷人的。姜小燕告诉他她爸爸要他把母亲接到这个大都市来,这里将是他以后永远的家。朱彦夫虽然为这如梦般的机遇而兴奋得含笑入梦,但他并没有把他的艳遇写信告诉母亲,曾经产生的书信念头在他的冷静中变得十分理智,他明白含辛茹苦的母亲最大的企希就是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亲人,他也知道母亲最大的眷恋是沂蒙山老家的山山水水,因为那里有她的老伴,有她的孩子,虽然那些亲人都已作古,但守候那种凄婉的哀思是谁也割不断的情怀。朱彦夫渴望都市生活,但又不忍心破坏母亲那一片宁静,尤其是近一段时间的军事气氛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味道——军事操练突然加紧,文化课程日益减少,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大战在即。他渴望永久的和平,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军人,他理解一个军人必须为和平的未来所做出的选择,他希望他所爱着的人能与他一道并肩走向保卫和平的征途。
??“燕子,你想参加解放军吗?”朱彦夫冷不叮地问姜小燕,他已经有二十来天没有见到她了,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很久,他担心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也许会更长,他甚至担心部队随时会接到命令离开这个地方,他确实愿意天天能看到她的身影,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姜小燕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她爸爸姜大山存心让她感化朱彦夫,特意提醒她带朱彦夫到鲁迅公园的目的就是要他看看这里的大学生们,希望朱彦夫能站在爱情温暖的怀抱里弃军从事专业的文化学习,远离极有可能踏上炮火纷飞的军营,没有想到朱彦夫竟然有了带她随军的意思。姜小燕不好直接否认,看着对面走来的几个学生,答非所问。
??“你看那些学生,我真羡慕她们,听着她们的欢笑我就想我自己,爸爸完全有能力让我像她们一样,可爸爸没有这样做。”姜小燕突然发现她们向她投来惊羡的目光,她知道那是因为她们看到了她身边的高大的军人,一种得意的自醉抬起了她的胸膛,指着前面的一张排椅,说,“去那里歇歇脚吧。”
??他们坐在树荫下的空椅上,风轻轻地掠过,带来了一丝凉爽。姜小燕见朱彦夫的脸上热汗未散,借手里的凉帽当扇,为朱彦夫送去温柔的舒适。
??“你很向读书是吗?”
??“是很想读书,但现在不想了。厂子离不开我,我也很喜欢厂子。”姜小燕看着朱彦夫的脸,“我爸爸希望你能读书,他说,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无论花多少钱,他都可以支持你,爸爸说,中国才解放,有一肚子文化很重要,国家需要有文化的人才,你愿意读书吗?”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睁眼瞎,读不起书,新中国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当然渴望能有一肚子好文化呀,我是军人,我只能在部队这个大学校里尽量多学一点文化知识,可是……”
??“别可是啦,只要你有了这个想法,你就一定能实现你读书的愿望。”姜小燕看到了希望。
??“燕子,这个愿望恐怕难以实现,广播里不是说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挑起了战争,往台湾派发了军舰吗,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军人的神圣职责,我喜欢读书,我渴望永久的和平,但为了更大的和平,我愿意上前线消灭敌人。”朱彦夫的眼里透着一股坚定地不可动摇的光泽。
??“你可以读军事学校呀,将来可以更好地保卫祖国。”姜小燕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朱彦夫的眼睛。
??朱彦夫笑了:“那是以后的事,等把敌人全部消灭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进军校。”
??姜小燕脸上的希望消失了,眉头锁了起来。
??朱彦夫非常熟悉姜小燕眉头紧锁的脸,这是连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带来的交流。朱彦夫给姜小燕讲过他的战斗故事,每当听到朱彦夫的战友在枪林弹雨中倒下的情节,她都会惊恐地睁大眼睛,每当听到朱彦夫冒着炮火不顾生命危险往前冲的细节,她都会紧锁着眉头。她从朱彦夫的口中终于知道战斗中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就像风吹落叶一样会随时终结。她诅咒战争,她珍惜生命,她无法理解这些明明知道会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人却为什么会不惜生命。
??“革命战士视死如归,共产党人的理想是解放全人类,是谋福于人民的。”朱彦夫这样解释。
??这样的解释姜小燕不能理解,生命是最宝贵的,没有了生命就不可能再去谈理想,就无法再去谈什么美好的生活。
??面对朱彦夫的选择,姜小燕的喉咙好想被什么堵住似的。朱彦夫描述的战斗场面在她的眼前翻滚,她希望永久的和平,她也深深地爱着朱彦夫,但要她支持他冲上生死未仆的战场她做不到,也说不出口,她唯一地希望就是他能留在上海,留在自己能心疼到能看到的地方,然后与他一起组 一个完整的家。
??“你不高兴了?”
??“我不想你继续留在部队,我有些害怕。”
??“什么?你要我背叛部队?你怎么会这么想?”朱彦夫不认识似的瞪着姜小燕。
??姜小燕看到了朱彦夫眼里暗含的不满,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改变朱彦夫的思想,她什么也不想说,一种不被对方在乎的委屈涌上眼眶,泪水溢了出来。
??饱受革命战火洗礼的朱彦夫无法理解姜小燕狭隘地感情情怀,姜小燕也无法理解一个献身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的军人情感。
??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产生冲突时,他们选择了分手。
??
??连长刘步荣在老乡姜大山面前发了一顿火后,回到连队反反复复想了好久,他觉得他对老乡有些过分。毕竟姜大山是一个普通市民百姓,他的思想观点不可能站在国家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的高度上。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实情,朱彦夫毕竟还不够十八岁,虽然有了两年军龄和一年党龄,但朱彦夫还是个大龄孩子啊。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能不能打仗还说不准,但朱彦夫家里只有一个无依无靠的老母亲是铁打的实事啊,战场的生死是瞬间可以发生的,万一要是打起来谁又敢保证他朱彦夫不出个意外呢,如果真是那样朱彦夫的母亲不就生不如死了吗,更何况眼下的朱彦夫正享受着 类最宝贵的爱情生活?朱彦夫这个战士聪明好学,如果有机会深造一下将来必定是国家的可用之才,何不让他离开军营去充分地发挥自己呢?这番呵护朱彦夫地私心爬上了刘步荣的心头,他觉得这样做对朱彦夫、对朱彦夫的母亲以及对老乡和老乡的孩子姜小燕都是一个最完美的交待。为此,刘步荣跑到营党委要求了一个举荐离军留上海学习的指标。
??“连长,我不离开部队,只要帝国主义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我就要跟着部队与它们战斗到底。我十四岁追随部队到现在,是部队培养了我,是党给了我新的生命。部队就是我的家,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连长,我已经不小了,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已经吃十八岁的饭了,你说的年龄不对。”朱彦夫拒绝在表格上签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部队为什么还要在他的年龄上做文章,他现在比一般的战士还要高出半个头呢。
??“你有十八岁了?”
??“是呀,今天是7月15日,早在九天以前我就满十七进十八了。”
??连长懂得朱彦夫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什么也不想说了,赞许地拍拍朱彦夫的肩头,毅然划燃火柴烧掉了他苦思冥想好几天弄来的表格。
??就在朱彦夫拒绝离军的第二天,他的所在部队接到了挥师北上保卫东北边防的命令。
??遗憾地是,就在部队刚刚开拔的当天下午,一封来自沂蒙山老家的信又以“查无此人”打回了沂蒙山老家。
??
??10月8日,毛泽东主席发布命令,将东北边防军立即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受命部队开始紧急动员,利用各种形式召开誓师大会,并把具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标志全部改换,一支肩负祖国和人民重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就这样诞生了。
??10月8日夜,彭德怀走马上任,随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赴沈阳。9日召开边防军以上干部会议,传达中央出兵朝鲜的决定。10月11日,彭德怀率领志愿军一部乘上列车。列车载着中朝人民和世界人民的重托与期望,告别沈阳,向朝鲜江边的安东呼啸而去。
??彭德怀从沈阳乘火车来安东后,又接到了毛泽东催他去北京的急电:讨论入朝作战具体步骤。对于志愿军渡江作战,毛泽东极为关注,亲自参与了整个出兵计划的制定,并提出了各注意事项,在出兵的当日强化保密,还致电各大军区负责人,要求他们“在目前几个月内,只做不说,不将此事在报纸上做任何公开宣传,仅使党内高级干部知道此事。”
??夜色里,一辆吉普车悄然开向鸭绿江大桥,吉普车里端坐着中国人民志愿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
??1950年10月19日的夜晚,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为了东方与世界和平,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揭开了反侵略战争的辉煌一页。



第八章  雪山的足迹
1950年的l0月底,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响了抗美援朝的第一次战役之后,朱彦夫所在的部队奉命于11月中旬开进了朝鲜,并直奔东线作战地区,担负起了第二次战役的东线作战任务。
??此时的美国侵朝“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狂傲地叫嚣要在“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他命令美军第十军团迂回到东线志愿军部队的侧后,企图切断志愿军的后路。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东线作战部队迅速集结到长津湖地区,对敌人实施了反突击战。到11月底,东线志愿军就实施了对东线敌人的分割包围,打得敌人仓皇失措,纷纷寻路南逃。遭到打击的“联合国军”一时间搞不清志愿军到底藏在什么具体位置,为了扫清南逃的路途障碍,便利用他们强大的空军优势,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冲乱撞,对感到稍有可疑的地方展开狂轰乱炸。
??朱彦夫所在的二连过了鸭绿江后,所看到的是无家可归的朝鲜百姓四散奔逃,沿途抛下的尸体随处可见,一片片焦土、一片片火海,到处是炸毁的村庄。所到之处,浓烟滚滚,惨不忍睹。激起了志愿军战士对侵略者的强烈愤恨。班长王金山是个文化人,他看到这种血泪和仇恨点燃了战士心中复仇的怒火,就经常利用行军和战斗的间隙向战友们宣讲革命的道理,还把所看到的编成打油诗顺口溜给战士们在劳累中以精神的文化享受。王金山是江苏人,长得白净,象个文弱书生,可打起仗来却像个猛虎,一点也不含糊。朱彦夫对这个能文能武的班长羡慕得要命,见班长一见到触感心灵的东西,掏出钢笔就能写出诗句来表达,显得得心应手。不像他写几句话就要查查字典、翻翻书本,在部队文化速成班学到的字太不够用了,等战争结束以后一定还要好好学习,力争达到班长的水平。班长赞许地摇着头说:“因该竖立远大的志向,光会写几句顺口溜算什么本事。”
??现在这个连队几乎占一大半战友之间相互都不认识。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虽然部队在作战中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但连队的损失也不小。原一连连长阵亡,一连指导员高薪波带着仅剩的三十来名战士继续拚杀,二连连长刘步荣牺牲了最好的搭档指导员,率领仅剩的四十来位战友追赶逃敌,两个连队在一片大树林里不期而遇,共同歼灭了残敌。于是,团首长决定将二个连队合并一处,由刘步荣担任连长,高薪波担任指导员。班长王金山就是新合成班一班班长,他一来,就成了朱彦夫的直接领导,朱彦夫就被这个新班长的才气迷住了。全班战士中,除了老战友湖海清外,都是老一连过来的,因为班长善于思想工作善于沟通彼此理解的能力,不到半天功夫,大家都能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籍贯。
??一个叫黄大牛的小伙子高兴地抱起朱彦夫,全连就他们两人是老乡。朱彦夫是沂蒙山蒙阴县张家庄的,黄大牛是沂蒙山蒙阴县县城的。虽然二人住家间隔了四十来里地,谁也不认识谁,但那种老乡相见的亲热之情就好像多年没有见面的亲兄弟,他们为这异国他乡的同班相聚而感到无比兴奋,无比亲切。
??“在俺们县城俺也认识一个姓朱的,说不准还是你们一家的。”在行军的路上,黄大牛扛着一挺机枪紧紧地跟在朱彦夫的身后,“你爹叫朱庆祥,那人叫朱庆山,和你爹同派,应该是一家吧?”
??朱彦夫回过头说:“他是我大伯,你什么时候见的他?我最少有八九年没有见着他了。”
??黄大牛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诧道:“是你的亲大伯?可他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因该是47年秋天的时候,听说他没有钱花,去偷剪国民党部队的电话线拿去换钱,被国民党一个营长抓住了,就把你大伯绑到军营里的木桩子上,让士兵用枪上的刺刀一刀一刀活活捅死了,还把头用刀砍下来挂在军营外的大柿字树上……”
??“狗日的国民党!”朱彦夫咬牙切齿地骂道。
??“其实,俺说句你兄弟不爱听的话,你大伯也不是什么好人……”
??朱彦夫的脸拉了下来:“怎么不是好人?”
??黄大牛见朱彦夫的脸色难看,摇摇头说:“算啦,别说啦,反正俺也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不说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事情过去好多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俺听人说你大伯是个人贩子,只要有人出钱,谁家的孩子他都敢偷去换钱,人家都说他的死是他的报应。”
??朱彦夫心里一惊,他记得小时候爹爹也说过大伯不是好人的话,难道说弟弟朱彦坤也是被狠心地大伯偷去卖钱使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弟弟朱彦坤就有下落了。朱彦夫为这个无意间得来的消息激动不已:“那,你听说过他卖过一个姓朱的小孩子吗?”
??“他贩卖过好几个孩子,有没有姓朱的俺不知道。反正都是你大伯死后听人说起的,那姓朱的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弟弟,还是在我九岁那年不见的,我娘就是在那年为弟弟急疯的。”
??黄大牛努力地想了半天,才认真地说:“当时是有人说你大伯卖给刘家一个孩子,是不是姓朱俺说不清。你大伯死那年好像有七八岁了,就是我家隔壁刘财主家,不过,解放那年刘财主被解放军镇压了,那个孩子好像又被别人引走了。因为贩卖的孩子一般来说都不会让人家知道姓甚名谁,说不准就是你的弟弟!”
??朱彦夫高兴起来:“好哇,看来我弟弟有下落了!你知道是谁又引走了那个孩子?”
??“这个俺不清楚,就在那几天,我就报名参军了。这样,等打败了美国鬼子,俺一定帮你把你的弟弟找到。”
??朱彦夫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轰鸣由远及近,鬼子的飞机来了。
??连长大喊一声“卧倒”,就见飞机翁地一声飞到了头顶的上空。
??飞机贴着树林缓缓往前飞,由于部队行走在树林里,加上战士们头戴伪装,飞机只是沿着上空毫无目的地搜寻,美籍并没有发现树林里的志愿军连队,所以照直飞了过去。为了尽量减少空中目标,连队在白天一般都是选择较为隐蔽的树林行军的。看着飞机从头顶掠过,有惊无险的战士们爬起来冲着敌机大声叫骂。
??战士们谁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好几个战友就是在行军中被这些可恶的飞机投弹夺走了生命。这些美国强盗就是凭着他们的飞机大炮来欺侮弱小的国家,就是仗着他们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现在的志愿军虽然没有与他们抗衡的空中优势,所采取的分割围歼战斗,也没有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还是把他们打得一直向南逃窜。
??前面突然传来几声沉闷地爆炸声,接着前方的空中就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
??刘步荣知道,他们连队是团部的先遣部队,前面不可能有志愿军其他部队,从敌机投放的炸弹数量判断,一定又是敌机没有找到目标,就往无辜的朝鲜家庭投放炸弹。救人如救火,刘步荣命令部队跑步前进,赶赴浓烟腾起的地方。
??一个小山坳里,两户人家的房屋被火光和浓烟包裹着,连地上的石块也烧得“噼啪”作响,战士们无法靠近。战士们一看就明白,美军飞机投下的燃烧弹,这种燃烧弹火势凶猛,连空气也能燃烧,如果房内有人的话,在这样的火海里恐怕也早已烧成火炭,绝无生还的可能。等火舌吐尽了最后的红信,战士们冒着滚烫的炙烤,从焦土里找到了七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战士们取出腰间挖战壕的铁铲,含着悲愤掩埋了尸体。一班长王金山坐在拢起的坟茔旁,悲愤地掏出钢笔在纸烟盒上随手写了几句话,向身边的战士念道:“美帝飞机逞凶狂,无辜百姓遭祸殃。可恨联合侵略军,灭绝人性丧天良。旧恨未报添新仇,怒火烧肝满胸膛。中朝人民肩并肩,浴血奋战打豺狼。”
??“一班长说得好,中朝人民肩并肩,浴血奋战打豺狼。”指导员带头举起了愤怒的拳头。
??
? 12月初的朝鲜东北部山区。
皑皑白雪厚厚地铺满了一座座崇山峻岭。在赴战岭山脉与狼林山脉之间.有一片巨大的湖面,每天清晨,团团白雾揉进飘飘的雪花中,从湖面升腾而起,狼林山脉的座座峻岭蜿蜒在它的东西两侧,像一条巨大的通道,把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寒流一古脑儿地迎了进来,并重重地泻在了这一片苍茫的天地间,这个地区就是长津湖地区,其间的这条湖就是有名的长津湖。
?飞禽隐踪,走兽绝迹。只有片片雪花还在不分昼夜地飘落着。
??就在长津湖以南的绵绵群山中,有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丘——二五0高地。在层层叠叠的大山环抱下,它显得那么渺小和不起眼。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它还不到200米高的山体。山虽然不高,但战略位置却十分重要。高地以北,两山夹峙着一条简易公路,从山谷中蜿蜒南来,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巨大蚯蚓,从西北方向爬上高地后,在西侧山头折一个弯,顺山坡调头向东南方向延伸下去,重又陷进了茫茫苍苍的高山雪原中。这条公路是敌人北上南下的一条重要通道,由于二五0高地像一道陡起的闸门一样,就卡在这条通道的咽喉位置上,所以这里也就成了敌人重点守卫的地区。
??大雪弥漫,这条公路也是这雪原茫茫志愿军东线作战部队一条唯一的物资保障共给线。为了保障作战部队粮食供应,为了切断敌人南逃的通道,将敌人彻底围歼在长津湖地区,必须抢占这道闸门,占领这座高地,完成关门打狗的战略部署,确保部队急需物资供应的道路畅通。
??前方围歼部队报告:美军海军陆战队一师的两个主力营突破了我志愿军的包围,正沿着这条公路向南逃窜。由于歼围战异常激烈,还将持续多日,腾不出兵力追击逃敌,希望作战指挥部命令其他兄弟部队予以堵截。东线作战部首长知道,这个陆战一师,几个月前在仁川登陆时,还是那样地凶残暴戾、不可一世,而今天,在我志愿军的连续围歼下,却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当初狂傲的气焰都化成了今天丧家之犬。为了彻底歼灭这股残敌,就必须赶在逃军还未到达之前拿下二五0高地,关闭这道闸门。可是,眼下距二五0高地最近的部队还间隔着两百余华里的山路,在这大雪封山的恶劣环境里,翻越两百余里的陡峭雪路,其艰难程度不难想象。现在逃军距二五0高的虽然还有近三百余华里,但逃军是坦克和车轮子的现代化装备,虽然在雪地里逃窜的速度不会太快,但比起翻越陡峭的雪山来说还是要容易的多。决不能给这只丧家之犬南逃留下任何成功反扑的机会,于是,作战总部向距二五0高地最近的先遣团下达了抢占二五0高地的命令:要求他们发扬当年红军抢夺泸定桥的精神,排除一切困难,翻越雪山,赶在逃敌到来之前消灭二五0高地的守敌,并彻底歼灭南逃之敌。
??正在赴战岭一带与李承晚某部浴血奋战的先遣团团长,在接到命令后迅速命令刘步荣连队翻越雪山,并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固守二五0高地之敌,为主力部队的到来扫清障碍。
??
??在距先遣团大约七十余里的一个山坳里,刘步荣接到了电台里传来的团部命令。刘步荣打开怀表一看,是早上八点。
??天上的雪花如鹅毛般的飞舞,几乎把天地连在了一起。看着外面没膝深的积雪,这个身经百战,每逢接到艰巨的阻击任务都兴高采烈的,打过无数次阻击战的硬汉子,但这次却皱起了眉头:部队的现状太令人担忧了。
??这几天连续作战,战士们都疲惫不堪,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整。现在全连战士挤在一个被朝鲜老乡丢弃的破土房里,正香甜的睡在火堆的四周。他不忍心叫起他们,这是连日来战士们找到的一个最好的能遮风挡雪的营地,因为是暴雪天气,不很担心敌机的轰炸和敌军的骚扰,可以放心地盖着棉被烤着大火睡上一个好觉。也由于连降大雪,这里的气温已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好多战士身穿的棉衣已在最近的战斗中被火烧刺挂的不成样子,根本无法抵挡这种能冻破石头的寒冷。还有更为重要的是战士们随身携带的炒面基本上已经吃完,由于大雪原因,后方的物资无法送到,寒冷和饥饿成了眼前最大的敌人。昨天晚上他与指导员坐在火堆旁商量了半夜,怎么解决眼前战士渡寒冻饿肚子的实际问题。这里还没有找到解决如何渡过困难的办法,又忽然接到了这个命令,叫他这个当连长的如何能舒展眉头?
??刘步荣轻轻地打开地图,寻找二五0高地的位置。凭他对地图上位置的估计,这里距二五0高地最少也在一百五十里以上,中间要翻越狼林山大大小小十几个险峰峭岭,才能到达那条贯穿南北的公路。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果战士们饿着肚子行军,就算是到了那里,又如何能攻克高地的守敌?刘步荣合上地图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惊醒了指导员:“老刘,你一夜没睡?”
??刘步荣摇摇头,轻声说:“我们出去谈好吗?”
??二人轻轻来到了屋外,刘步荣向指导员讲明了哀声叹气的原因。军令如山,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执行,这是不容争议的。寒冷和饥饿在英勇的志愿军战士面前,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一连串的胜利鼓舞着每一位战友。艰难的岁月和历次的战斗,早就铸就了每个人钢铁般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念。这些可爱又可敬的战友,虽然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但从他们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样一群连死都不怕的热血男儿,还有什么困难能吓倒他们?两位指战员都深深地理解他们的战士,可是如何解决这次长途跋涉的肚子问题,指导员也陷于了深思、锁紧了眉头。
??于是他们召开了第一次行动前的班长以上的干部会议,群策群力,大家表示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完成这次抢占高地的艰巨任务:集中所有的粮食先让战士们增加抗寒的体能,丢掉除了武器弹药以外的所有物品,减少行军途中的体力负担。
??全连官兵把所有的粮袋都倒在了一起,炊事员看着直摇头:“一顿是吃不了,可路途还吃什么呢?翻越一百多里的雪山可不比往日一百多里的山路,需要几倍的气力啊!”
??“只要能打美国佬,保管罐头吃个饱。”一排的战士刘方锡撮着最说。刘方锡前几天在一个美国鬼子的腰里收获了几听牛肉罐头,他放在火上烤化了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罐头,用刺刀割开罐头白不急待地就往嘴里倒,一不小心让锋利的罐头铁皮割破了嘴唇,加上这两天冻的,嘴唇长起了冻疮,说话很不方便,说话时就必须把撮着,非常费力。
??“还吃罐头,再吃你小子的脸上恐怕又要多长几张嘴了,到时候几张嘴同时吃起来,就得把美国的罐头厂搬到你屁股后面生产了。”三排长杜卢民笑着说。
??“就怪你杜鲁门,好好的当你的总统不舒服,偏要无事找事的叫那个麦什么瑟的跑到朝鲜来耍二球,不是你我们刘方锡也不会贪嘴求洋,弄得他行军路上哼情歌。”朱彦夫拿着杜卢民开涮。杜卢民是山东日照人,也是朱彦夫同省的老乡,因为他的名字与美国总统杜鲁门谐音,战士们都拿他这个排长开玩笑。
??开玩笑是杜卢民的强项,无论哪个战士与他说笑,他从来不恼。他一般正经地回答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要知道你们中国人民志愿军这么难对付,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来打,我也不敢了。小朱先生,还是麻烦你给你们彭司令传个话,我后悔了,请你们的毛主席高抬贵手,放我们那些撒野的孩子回老家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战士们轰的一声笑起来。
??困难,就这么一件一件摆在这些战士们的面前。所有的战士都明白他们即将踏上的征途有多么凶险,有多么艰难,可他们还是这样乐观。这些战士确实个个都是好样的,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没有一个人喊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大家都在靠着一种坚定的信念和超人的毅力在支撑着自己,都在以一个大无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来藐视敌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在如此的艰难困苦中,他们就是靠这种高昂的斗志、靠这种必胜的信念、靠这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靠这种面对死亡含笑赴义的壮举来面对。连长和指导员心里却是沉沉地:在到达目的地后,我们的这群可爱的战士将要忍受着饥饿和劳累与守敌展开一场殊死的战斗,那将是怎样地一种结果,他们丝毫乐观不起来。
??“报告连长,你看——”炊事员手提着破锅,“这,这饭还怎么做啊?”
??连长和战士们一看,原来炊事员手里的锅被冻炸了。
??一班长王金山说:“今天你被解放了,反正什么盆呀铲呀也不要了,干脆,把那些东西都用来做厨具,烙个饼热个汤烧个水的很方便,大家说好不好?”
??王金山的提议得到了全体战士的鼓掌,于是,战士们把他们用来挖战壕修工事的铁铲放在雪地里磨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放到火上炕热把雪化成水和着炒面,各自做起了各自喜欢的饭食。为了保证路上有一口垫肚子的干粮,都用雪水烧起了稀糊糊,把省下来的一把唯一的炒面烙上了一小张烙饼,要把烙饼带在身上用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此,王金山还编了一小段顺口溜:
??  丢了锅、摔了碗,
?? 冒着风雪往前赶。
?? 鬼子的车轮飞,
?? 我们的铁脚板,
?? 惊得老天爷,
?? 瞪大两只眼:
?? 试看天下谁能敌,
?? 敢叫鬼神吓破胆。
??连长从怀里掏出表,刚好是上午十点。他用电台向团长作了行军的报告,然后就像战士们发出了向二五0高地进军的命令。
??战士们冒着鹅毛大雪,丢掉除了棉被以外的所有的生活用品,告别了温暖的土房,告别了燃烧的火堆,顶着刺骨的寒冷,踏着王金山豪壮的诗句,迈着没膝的积雪走向横挡在前面的一座座大山……
??
??上山不易,下山更难。
??尽管天寒地冻,积雪迷路,战士们还是冒着浑身的热汗攀上了人迹罕见的山崖,站在这一览群山小的顶峰上,一种征服自然地胜利鼓舞着战士们的热情。
??纷飞的大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没有风,除了战士们叽叽喳喳地惊叹和对奇峰秀美的雪野赞叹之外,就是积雪偶尔压断树枝的“咔喳”声响。
??连长刘步荣手拿望远镜终于看到了遥远的前方有一截若影若显的白带,蜿蜒在山峰交汇的谷底,是那么遥远,毫无疑问,那条白带就是那条贯通南北的公路了。要想尽快地到达那里,唯一的捷径就是跨过眼前这条深深的峡谷,再翻过对面的一个小山坳,过去还有多远无法估计,但对面那座山坳好像有一条羊肠小道。刘步荣心里一喜,只要有路,行军的速度就不会太令人担心。爬越这座山峰,战士们几乎是从与原始森林钻上来的,一个个累得是大气直踹,没有丝毫的寒冷感觉。下山不费多大气力,必须趁着身体的热能赶快行军,一旦热汗在寒气中冷却下来,那穿在身上的棉衣就会在这刺骨的寒气中变成冰渣。
??“同志们,千万不要解开衣扣,要尽量保护住身子里的热气,现在马上就要下山了,请同志们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注意踩好脚下的每一步,紧跟前面的战友,上山雪滑,一脚踩空后果就不堪设想。”连长指着脚下的山坡说,“我们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跨过这条峡谷翻越对面的那座小山坳,力争走上那里的一条小道,只要上了那条小路,估计距离我们的目的地最多也就七八十里地了。希望大家继续发扬不怕疲劳,团结友爱的精神。现在我命令一排长郑福庭和朱彦夫在前面探路,准备出发!”
??朱彦夫和一排长郑福庭站到了队伍前列。
??虽然这个连队是二连合一,但连长很快就摸清了每个战士的特能。朱彦夫从小爱雪,对雪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所以对雪路的认识算是个行家,一排长郑福庭是大兴安岭人,从小就随父亲在雪山狩猎与雪山打交道。这二人作为探路向导也算是连队里最佳的人选。
??连队在两位雪地专家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开始下山了。
??被授予特殊使命的朱彦夫一点也感觉不到疲劳,攀山的路上他与老乡黄大牛是一路说谈,有战争胜利回国后寻找弟弟朱彦坤的设想,有倾诉对家乡的怀念,还有朱亚夫对上海姜小燕与他分手的惆怅心情。朱彦夫虽然无悔自己的选择,但对姜小燕的那份感情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牵挂。那个姜小燕喜欢的是你的军装,绝对不是你的军情,她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不是我们无产阶级战士的同路人,想念这样的人不值得。黄大牛一语总结了朱彦夫的那份情感。在与这个老乡的交谈和接触中,朱彦夫觉得黄大牛是个性格直爽、爱憎分明的人。他还发现黄大牛大大咧咧的,是个冒失鬼,一路上只顾说话,把脑袋撞上树干一次又一次。现在黄大牛不在身边,他还真担心他那冒冒失失的习惯,因此,每逢脚下有点危险的地段,他就会向身后的战士交待一声“小心,这里危险!”他身后的战士就把“小心,这里危险”一个个传下去,他希望他的提醒能使这个大大咧咧的战友倍加小心。
??山越下越陡峭,两山之间也越来越挤,部队已下到一个大峡谷里。对面的山与这里间隔不到三十米距离,两岩相对,就像立着的两堵巨大的石墙,这是造物主鬼斧神工的杰作。下山底还有多远,这里看不到底。可再往下没有路了,朱彦夫正和一排长在存不住积雪的悬崖峭壁上寻找下脚的地方,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绝望地尖叫,这声尖叫像一道闪电一滑而消失在谷底,紧接着就是回荡在山谷间撕裂心扉、石破天惊的呼喊。朱彦夫和前面的战士听不清呼叫的内容,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却令人毛骨悚然,冷汗直盖——后面有人出事了!
??“不得了,机枪手黄大牛掉到山下去了!”
??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紧贴着峭壁,勉强只能转动身子,消息是从后面传过来的:掉下去了两个战士,一个是黄大牛,另一个是紧跟在黄大牛身后的战士,那位战士是见黄大牛失足用手去拉被带下去的。
??两位战士跌落山谷的不幸像一个充满恐怖的魔影,笼罩在战士们的心头。眼前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像刀切斧劈般的岩壁上,除了几棵从岩缝中斜生出来的灌木顶着白色的积雪外,就是黑光黑光的石壁和一道道不规则的挽留着白雪的野草显现的细线,这道本来很美的雪色景观此时在战士们的心中,像是大张着随时都能吞噬战士生命的血盆大口,是那么狰狞,是那么让人不寒而栗。
??朱彦夫心里明白,这个几小时前还与他共话未来的老乡将从此与他生死两别、魂销雪谷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他们连看一眼战友的遗体也做不到。朱彦夫和所有的战友们一起,只能是取下军帽,向殉难的战友默哀致意!
??牺牲的战友永远留在了这里,活着的战士还得继续前进。
??朱彦夫和一排长几乎是不约而地选择了距他们斜上方大约十来米距离的一个铺满积雪的草坪。草坪上下都是峭壁悬崖,那是一个天然的平台。上方的石岩象一个伸出的巨形帽檐,遮挡着草坪的风霜雪雨,平台一半是积雪一半是没有雪色覆盖的处女地;下方是光滑得存不住积雪的直通谷底的岩石。一道雪线弯弯曲曲地连着草坪,朱彦夫用手推开积雪,露出了一道岩缝,缝不大,但能容纳一只脚插进去,如果紧贴着岩壁再沿着这道缝隙一步一步往前挪,应该是能达到草坪的。但是,草坪那一边是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朱彦夫擦干眼里的泪水,坚定地说。“一排长,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有路你再过去。”
??“爬这样的路我比你有经验,小时候我经常跟我爹一起攀岩掏燕窝,还是我过去。”郑福庭心里明白,在如此低温的雪山上,很多石头早已冻酥,万一哪脚踩在酥石上,就会像黄大牛一样坠下深谷。
??“我比你有力气,除掉这一路的雪你不如我,还是我过去合适。”
??“我是排长,你得听我的。”
??“我是党员,你不能不听我的。”
??“废话,我也是党员!退回来,让我过去。这是命令!”
??“别争啦,你让我怎么退,还是我在前面过,你在后面过吧。”
??这是一句实在话,他们两人更本无法调换位置,郑福庭有些后悔不该让朱彦夫抢在了前面,只好说:“心里别慌,一步步踩稳。”
??朱彦夫暗自庆幸走在了前面,他向前挪动脚步,弯腰趴雪,嘴里说:“排长,你离我远点,万一我失了手,千万别拉我……”
??“闭上你的乌鸦嘴,谁要你说这些不吉利的狗屁话。”
??朱彦夫此时的心里感到特别的激动,虽然排长嘴里是不文明的粗话,但内含的那份战友之情是何等的纯洁,又是何等的无私啊。
??二人一前一后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攀上了草坪。这个草坪还真大,足足能容纳上百人!草坪的另一侧居然还有一条比这条石缝还要平坦得多的小路!二人为这一条充满希望的生之路高兴得在草坪上几乎跳了起来。
??“喂,过来吧,前面有路了,告诉后面的同志,别害怕,把背向外,小心身上的武器碰着岩壁就行了!”郑福庭喊道。
??“慢!”朱彦夫大声制止,“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过来再说。”
??“你还过去干什么?能背他们过来呀?”郑福庭不知道朱彦夫是什么意思。
??朱彦夫解释说:“排长,战士们是能过来,可那些带着的机枪怎么办?还有那些弹药怎么办?扛着机枪背着弹药能过来吗?”
??“是呀,这是个问题。”郑福庭急得只抓脑袋,“你过去又能怎样?”
??“我得去告诉他们,把背包解下来,让他们把东西抱在怀里,背靠山,面向外,然后移到这段路上,把武器一样一样传过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听朱彦夫一讲,郑福庭赞许地竖起了姆指:“好主意,真有你的!”
??按照朱彦夫的方法,没用多长时间,全连队都顺利地聚集到了草坪上。战士们在这里做了短暂的休息,又开始继续前进,可是没有走几步,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出来了:原来这条路是通往山顶的路。
??这可怎么办?退回去吗?从山上下来这是唯一一条路啊,难道说着草坪两边的路都是从山上下来的?连长把地图摊在地上看了半天,地图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小地方,再有两个小时天就要黑下来,如果等天一黑,那可就真正麻烦了。因为没有找到向导,行军路线完全是凭着地图和指南针选择的,如果再返回到山顶上,这一来一去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什么时候能赶到二五0高地?看着对面近在眼前的山岩战士们恨不得从这里飞过去,一个个急得团团转。
??指导员高新波叉着腰说:“就这么尿远的地方,要是有座桥就好了。”
??一听这话的朱彦夫眼前一亮,说:“指导员,我们可以架桥呀!”
??“架桥?”很多双眼睛刷地全转了过来。
??朱彦夫说:“成不成不敢说,可以试一下。把所有的绑带都接起来……”
??连长还未等朱彦夫说完,就明白了朱彦夫说的意思,高兴地一拍脑袋:“好哇,这主意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朱彦夫善于动脑筋,在解放战争时期,他一直担任攻坚任务,由于他的点子妙,在好几场阻击战中,扭转了战斗局面,减少了战士的伤亡。
??根据朱彦夫的提议,战士们解下腿上的绑带,把几根绑带合成一股接成了一根长绳,大家担心峡谷太深,怕绳子长度不够,在战士七嘴八舌的参谋下,干脆把所有的被子的背带也全部收拢以作备用。
??见一切准备停当,朱彦夫抢着把绳头往腰上一缠,打了个结,说:“你们先放我下去看看情况,如果还够不着谷底,你们再把我拉上来。”
??这条绳子足有三十来米长,草坪上的战士还没有将绳子放完,就听到下面传来朱彦夫的叫声:“到了!把背包带丢下来!”
??连长和战士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个看不到谷底的峭壁就这么点高?
??“朱彦夫,把绳子解开松掉,我也下来看看。”
??一排长郑福庭有些不放心,就让战士也把他放了下来。原来这里还没有到谷底,只是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堆满了厚厚积雪的小台子。
??朱彦夫指着对面峭壁说:“一排长,你看那棵冬青疙瘩树,离我们最多也只是长把来远,如果我们能到那上面,再往上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这索桥不就成功了。”
??郑福庭点点头,抓起背包带挽了个疙瘩,手一扬,那疙瘩向长了眼睛似的飞过去竟绕在了对面的冬青树蔸上,这一头还牢牢地抓在郑福庭手里。这是郑福庭的一手绝活,朱彦夫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郑福庭便像一只敏捷的猴子,身子只一晃荡,就飞到了对面的树疙瘩旁,只有腰上拴着的粗绳在晃悠晃悠地摆来摆来去。
??“过来吧,接着!”
??郑福庭冲着朱彦夫手一扬,被带绳带着一股风又飞到朱彦夫的手上。朱彦夫把被带在腰上系好,也学着郑福庭的样子抓住绳子往前一跃,就是上不了郑福庭那里,如果不是他用脚一蹬,说不准就一头撞在了对面的石岩上了。他的身子悬空打起了旋,是上面的郑福庭硬生生地把他提了上去。
??“一排长,你会轻功呀!”朱彦夫虚惊过后只有佩服的份了。
??“什么轻功?不过是习惯而已。”
??郑福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与朱彦夫一起爬上高处,终于选择一个坡度较缓的地方固定了绳索。
??一条独揽软绳桥连通了峡谷。过桥的战士两脚盘绞住绳索,背朝峡谷面朝天,抓住绳子的双手交替前进,就这样,一个战士接一个战士像荡秋千一样,在雪映的模糊夜色里全部安全地渡过了峡谷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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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血染二五0高地
雪雾茫茫的二五0高地。
??阵阵寒风挟裹着白色的精灵从太空滚滚而下,铺天盖地,除了寒风尖啸的肆掠就是“沙沙”的雪粒捶打着山野。老天爷似乎要用这白色的粉末把整个世界填平,撒累了歇会儿,稍微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尽情狂撒。
??二五0高地在山谷间像扣着一个柔软纯白的大面包,面包的西侧被贪婪的造物主切去一刀留下一道绝壁,从北边过来的公路直穿这道被切除的绝壁底部,再拐一个弯就沿着山坡向远方蜿蜒伸展,怪不得说这里是这条贯穿南北公路的闸门,只要站在这块面包的断截面顶部随便撒下一泡尿,那尿水就会直接从高高的山顶上直接撒向公路,真是一道天然的闸门!面包背上是李承晚守军指挥部修筑的防御工事,在向下凡是有险可依的地方,分别部署着第一、第二道防线,每道防线都修筑着大同小异的暗堡和战壕。圆木垒起的工事露出黑洞洞瞭望窗口和射击枪口,像几只机警狡猾的充满杀机的眼睛,瞪着公路,瞪着它的四周。在雪野里是那么醒目,是那么狰狞恐怖。
??刘步荣连长率领着他的连队在拂晓前终于赶到了离二五0高地靠南不远的一个山谷里潜伏起来。
??战士们静静地潜伏在可以仰视二五0高地小山沟边,他们在观察在选择最佳的突破口:山顶上的敌人视野非常开阔,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无论那个方向有个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脱他们的视线,更何况在这白得刺眼的雪原里。从这里到山顶需要爬越前面的一道缓坡,中间只有两道石坎和几处隆起的雪土堆可以避免敌人的枪口,高地的西侧山势最高,一道二三十米高的悬崖从北坡绕着西侧一直延伸到南坡的公路附近。在这积雪没膝的地方扑到接近石坎的距离大概六七十米,但这几十米的距离又是何等的遥远,部队根本不可能快速冲刺,只能迈脚一步一步地艰难接近,因为雪太深太深。除了这道缓坡,没有比这更好的进攻位置。面对这种环境,连长心里清楚,要想顺利的占领这个高地,就必须用大炮先摧毁山头的工事,然后再发起进攻,但是,连队里现在有的仅仅是几挺重机枪和几挺轻机枪,其它的都是杀伤力不大的冲锋枪和手榴弹。这些武器对处在两百米高度的防御工事来说,如果不能越过眼前这片开阔的雪地,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个仗应该怎样打?他与指导员和三个排长一起交换着意见。
??战士们卧在树林里,爬在雪地里,沙沙白雪覆盖着战士的身体。此刻,行军的热汗在雪地静卧中渐渐冷却,他们按照连长的部署,把枪膛里的子弹压得满满的,掏出一路舍不得吃的冻得像石块般坚硬的饼子,就着嘴边的积雪给饿得几乎贴着脊梁的肚子增添最后一道能源。
??山顶上的敌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瞭望窗口的值班士兵偶尔探出脑袋外,其他的士兵还在就着工事里的柴火暖气和衣酣然做梦。
??就在这样一片宁静而寒冷的冰天雪原上,一场残酷的大战即将打响。
??天还没有大亮,但白亮亮的雪野交相辉映,丝毫不影响望远镜仔细地勘查。必须趁着大雪趁着能见度较为模糊的天时抓住机遇发起进攻。
??一班班长王金山率领一班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第一道屏障,尽管他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在雪地里还是像逆水过河,速度慢得让人揪心,幸好雪大如雾,光线昏昏暗弱,没有引起敌人瞭望观察哨的注意,一班非常顺利地进入石坎下潜伏。
??接着二班的战士开始往另一道土坎下接近,刚刚走了不到二十米,就听到敌人工事里哇哇一片惊叫,接着,山上的机枪就“嗒嗒”地响起来,睡梦中的敌人冲出工事冲向战壕,轻重武器一起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横扫过来,不到几分钟二班的战士前后便全部倒在了雪地里。战士滚过的雪地留下刺目的血红,积雪在滚热的血水里融化成一个个黑洞。伏在屏障下的一班战士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投向敌人的手榴弹因距离太远对居高临下的敌人构不成任何威胁,反而还迎来了敌人如飞蝗般的手雷,顿时雪地上积雪飞溅,浓烟四起。为了不再暴露隐藏的地点,战士们只能紧贴石坎,任凭一层又一层掀起的飞雪泥土铺面覆盖身体,给占着绝对优势的敌人造成毫无动静的假相。
??埋伏在山沟树林里的后续部队被敌人强烈的枪弹压得抬不起头来。连长的两只拳头捏得吱吱的响,喷射着怒火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他命令三排长杜鲁民:“带领三排,绕到北侧,减轻一班的压力,对敌人实行两面夹击!速度越快越好!”
??“是!”
??杜鲁民带着三排的战士借着南坡上腾起的雪雾迅速向西北绕进,他们的机枪刚一打响,山上的敌人就借着悬崖的有利的地形展开疯狂地阻击,四五条火舌交叉横扫,无数颗手雷密密麻麻往下扔。
??三排的冲锋失败了,被敌人压在山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连长担心敌人的反冲锋,赶快命令战士们往后撤退。
??两次冲锋,敌人毫发未损,三排的五个战士又白白牺牲了。
??首次交战,我志愿军连队以伤亡十一人的代价彻底失败。
??连长和指导员表情都非常严肃。像这样的攻坚战,连队也不是第一次碰上,可像今天这样一次冲锋除了白白付出牺牲之外,战斗竞毫无进展,却还是从没有遇见过的尴尬。一班有没有生还的可能还不知道结果,他和指导员急忙召集精英,紧急召开诸葛会议,商量应急对策。
??狂炸猛扫的敌人发现我方没有了动静,也停止了射击。战场上又恢复了平静。敌人轻松地打退了志愿军的第一次冲锋,显然是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开始他们还爬在战壕里警惕地注视着阵地的变化,等了好几分钟,既不见我方有什么动静,也不见我方有炮火支援。便开始得益洋洋,竟毫无顾忌地在战壕里来回窜动,狂笑庆贺他们的胜利。
??
??随着战场枪声的平息,老天爷也停止了筛撒雪沫,仿佛老天爷也在静静关注这场战斗的进展。
??石坎下的泥土开始蠕动,埋在泥雪下的一班战士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一样又一个个钻了出来。敌人的喧嚣不时地传进战士的耳鼓,听到敌人哇哩哇啦的鸟语,气得一班战士浑身发抖,双眼冒血。现在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他们要利用与敌人最近而又不被敌人发现的机会寻找有利的战机。他们见身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石头,便猫着腰躲到大石头背后,在这里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壕里的敌人晃来晃去的脑袋。
??班长王金山见两个战士抬起了枪口,轻声说:“沉住气,不到时机成熟,千万不要乱开枪,连长他们这时一定也在商量新的进攻计划,我们一定要守住我们现在这个位置,不能轻易暴露我们的存在。”
??他们也在敌人的鼻子下等待着机会、商量着对策。
??
??山谷树林里。
??战士们都被第一次冲锋的失败和敌人的狂妄气炸了肺、气红了眼,他们忘记了寒冷和饥饿,围在一起不停地争执着第二次进攻的方案。正在大家争得热烈时,电台里传来了团首长的命令:敌人依仗现代化的坦克和装甲车辆,南逃速度较快,我追击部队一时无法赶上,命令你们连队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三个小时内攻占高地,把这一路逃敌死死堵住。
??三个小时!时间就是命令,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在三个小时之内不能拿下高地,等三个小时以后敌人南逃部队赶到,到那时别说堵住逃敌,他们就变成逃敌和守敌牙祭,后果就不堪设想。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山腰上的战壕里跑来跑去,可就是找不到进攻的位置。连长急得满头冒汗,望着射程之外的狂敌恨得直骂娘。
??一排长郑福庭突然兴奋地叫道:“连长,一班的战士都还活着,那儿,你看!”
??连长举起望远镜把镜头对准了一班战士,乐得眉开眼笑:“好,朱彦夫这小子是个打阻击的能手,相信他在关键的时候能想出一个出奇制胜的方法,王金山的脑瓜子思考问题细致周全,这两个家伙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大家随时做好冲锋准备!”
??
??敌守军战壕里。
??阵地最高指挥官耀武扬威地来到战士中间,对部下取得的首战大捷表示高度赞赏。他在士兵面前挥舞着双手,作着精彩的激励演讲。
??这个阵地指挥官也真是太狂傲了,他更本就不把山谷里射程之外的中国志愿军放在眼里,竟然抬腿跨出战壕,站在雪堆上用他的美式望远镜欣赏谷底的败敌,对着谷底的那片树林指手画脚,那神态犹如已取得战争绝对胜利的将军,在向世界炫耀他的辉煌战果,在向他战败的对手展示他伟岸雄姿。
??几个小头目被上司的狂傲所感染,也站到战壕外炫耀起来,向着谷底的志愿军连队哇哇啦啦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懂的神气语言。
??
??大石头背后。
??五支瓦蓝瓦蓝的枪口对准了那群被胜利冲昏了脑袋的敌人。
??王金山兴奋不已,压抑着内心地激动说:“不要急躁,我收拾左面的,你们两个收拾右面的,朱彦夫你是咋连有名的神枪手,那个当官的就交给你了,给咱们牺牲的战友好好出口恶气!”
??“这要是个最大的军官就好了,放心吧班长,保证给他来个透心凉!”朱彦夫只知道这是个军官,还真看不出来这个家伙就是阵地首席指挥官。
??“管他妈的是什么官,先报销了再说,距离有点远,注意枪口位置。”
??班长心细,为了稳中求胜,还是提醒战友注意,因为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虽然这几个敌人都在射程之内,但他心里明白,这个射程并非完全有效射程,从间隔的距离判断,要想首发命中还必须在准星上稍稍抬高枪口。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打!”
??班长一声令下,“嘟嘟嘟”几条枪同时开火,爆竹般促响地枪声在寂静的旷野里显得分外震耳,那几个得意忘形的军官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带着狂妄的笑脸栽倒在地,栽进战壕,摔在雪地里骨骨碌碌向下翻滚……
??“冲上去!”
??班长率领他的战士抓住瞬间的战机跃上石头,像几只发怒的雄狮冲向高坡、冲向战壕、冲向敌人修筑的工事……
??
??山谷树林里。
??极目关注的连长刘步荣,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山腰的一举一动,他发现随枪到下了那批敌军官,工事前前后后的敌人便乱成了一锅粥,就断定敌人可能是失去了一批重要的指挥官,兴奋地叫道:“好哇,好!太好了!”随着王金山他们跃上高坡的同时,也不失时机的大声命令:“誓死拿下高地,同志们,冲啊!”
??“冲啊!”战士们犹如火山爆发,激动地呼叫着冲向山坡、冲向敌阵。
??失去了最高指挥官的守敌,面对着始料不及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在突然炸起的冲杀声中,像一只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无心恋战,胡乱放了几枪后连滚带爬地拼命往高地逃窜。
??战士们像一只只上山猛虎,手里的冲锋枪喷射着怒火,逃窜的敌军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掉了魂似的往山上攀爬,不是滑倒骨碌碌滚下山去,就是被身后飞来的子弹打得一头栽倒在地,不到半刻钟功夫,雪坡上便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战士们吼叫着冲向山腰,很快占领了敌守军筑构在前沿阵地的第一道、第二道防御工事。
??
??山头上。阵地守军指挥所里。
??副指挥官站在指挥所瞭望窗口,看着山腰上发生的情况,嘴里咕咕噜噜地骂了几句。他终于看清进攻二五0高地所谓部队不过是一支几十人的小连队,后面既没有援军,也没有其它的炮火支援,而且使用的武器还那么落后。他轻蔑自信地笑了,以他现在的兵力和他现有的美式装备,再加上他坚固的军事堡垒,他完全可以把失去的两道防线再夺回来。于是,他镇定自如的指挥部下以重点火力展开阻击。
??东西全长一百余米的防御战壕里,数挺美式重型机枪同时开火,一颗颗手雷飞向下面的雪坡,霎时间,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阵地上雪土横飞,浓烟滚滚。
??看着被炸弹掀起的尘土夹杂着飞向空中的断腿残肢,副指挥官哈哈狂笑……
??
??山腰上。
??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爆炸,白色的雪地顷刻间变成了冒着热气的土坑,密集的子弹在尘土飞扬的污雾中雨点般的泼洒,冲锋的战士不是被防不胜防的手雷炸得肢体破碎抛向空中,就是在前进中饮弹倒下……
??部队的进攻道路被强烈的炮火彻底封锁,伤亡越来越惨重。
??连长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再也不能这么耗下去!不打掉这些重机枪,就永远冲不上阵地!他看见朱彦夫正伏在自己的右上侧,正在寻找向东边的一道雪梁迂回前进的机会,就几个翻身滚到朱彦夫身边,打破常规,命令朱彦夫带着二班长杨仁富和另外三个富有打阻击经验的战士,在机枪火力掩护下冲过那道雪梁,力争抢占敌人的东头阵地,尽快扭转战机。
??朱彦夫早已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随着连长一声令下,就领着四名异班战友就地一滚,很快钻到了那道雪梁下面。这道雪梁正好在敌人东西阵地的正中附近,梁前方有几簇矮小的树丛,也许敌人以为那树丛后是根本藏不住人的,又处在两个火力点的交叉位置边缘,所以形成了一道狭窄的火力死角。这道雪梁离山顶还远,敌人的火力又压得太紧,手榴弹根本扔不上山顶,但扔到树丛那儿却绰绰有余。朱彦夫决定依靠手榴弹爆炸的雪雾作掩护接近树丛。他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告诉了四位战友,这几个战友都是连长挑选得精英,不用细讲就领会了朱彦夫的意图,一齐朝着树丛方向扔出一排手榴弹,霎时间,积雪、树枝被炸得飞舞弥漫,四个人一猫腰就向着那树丛猛冲过去。狡猾的敌人很快也发现了他们中路突破的意图,狂叫着把一排排手榴弹扔了下来,弹片呼呼乱飞,炸起的雪团打在他们的脸上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们不顾如针扎刀削的疼痛,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跳跃匍匐,匍匐再跳跃,向前再向前,努力向敌人接近再接近。
??近了,更近了,距敌人的东头阵地还有一段距离,前进途中三位战士不幸先后中弹倒了下去,只剩下的朱彦夫和二班长杨仁富瞪着血红的眼睛还在狂飞乱舞的弹雨中寻找冲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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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东头地守军战壕里。
??重机枪不停地向山腰吐着火舌,手雷和手榴弹不断往山下投放,运送弹药的士兵弓着腰来回奔跑,他们不想给前面得阵地丝毫的空间,拼命地用源源不断的弹药给自己壮威拌胆。一个长着满脸胡子的机枪手一边摇晃着身子扫射,一边嘴里还叼着烟卷,好像在他们的枪林弹雨中从不担心意外的情况发生。
??“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声怒喝象炸雷般灌入战壕,两个血糊糊的战神突然出现在战壕边沿。
??这两个战士不是别人,一个是朱彦夫,一个是二班长杨仁富。朱彦夫和杨仁富的战神形象让战壕里的敌人胆颤心惊:朱彦夫满脸黑烟,他的脖子让子弹穿了一个小槽,血水染红了他被子弹撕扯成破絮的军装;杨仁富早已没有了军帽,满头的血水合着硝烟的黑灰流遍了全身,像刚从血潭里爬出来,浑身的血水在不停的嘀嗒,弹片将他的左脸颊撕开了一条大口子,露出了白森森的脸颊骨,右脸巴掌大一块皮肉翻卷着耷拉了下来,左耳几乎被全部撕掉似乎风一吹就会脱落……
??敌人听不懂战神的喝吼,但敌人看清了战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魂,看清了战神手握的冲锋枪,他们被战神的两双眼睛和两支黑洞洞的枪口提醒了,瞬间的胆寒恐惧被战神血淋淋的现实唤回,企图调过枪口凭借他们的人多在战神的面前负隅顽抗。
??来不及多想,朱彦夫和杨仁富手里的冲锋枪不约而同的发话了,七八个个敌人在突突的枪声中仰的仰趴的趴,其余的见势不妙,丢掉弹药箱沿着战壕吓得大喊大叫一窝蜂向西北窜逃……
??二班长杨仁富见敌人狼狈逃窜,往前走了一步,他想用敌人的重机枪扫射逃跑的敌人,可是,他只往前走了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朱彦夫刚把机枪调转正打得有劲,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响,折回头一看,翻身奔到杨班长身边一把抱起杨班长的头:“杨班长,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部队马上就会冲上来的,卫生员马上就会到的,你一定要挺住啊杨班长!”
??杨仁富努力地睁开眼睛,他张张嘴,可嘴里涌出了血团,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可他还有许多话要说。他轻轻地摇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指着西北方向,突然他头一歪脑袋一沉,倒在了朱彦夫的怀里。
??“杨班长——”朱彦夫痛苦的大叫一声,他知道二班长要表达的意思,他是说别管他,小心西北方向的敌人返回来抢夺阵地!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战士们迅速冲了上来,操起敌人丢下的美式武器,向同一平面的西北逼进。狭路相逢勇者胜,英勇的战士们终于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守敌近一个营的兵力全部歼灭,激战三个多小时终于占领了二五0高地。
??被歼灭的守敌为胜利的志愿军连队留下了充足的武器弹药,连长和指导员要求战士迅速把这些武器归拢。西头山势较高,有道陡峭的悬崖作遮护,易守难攻,连长便命令在这里作设防。战士们按照连长的部署把重型武器分别摆放在几个工事要道,草草掩埋了烈士的尸体,便抓紧时间作短暂得休息,以便伏击即将来临的南逃之敌。
??连长和指导员仔细清点了一下,包括所有受伤的战士在内,还有52人,在这次抢占二五0高地中共有41名战士光荣牺牲。现在具有战斗力的战士不足40人,还有12名伤员几乎都是肢体不全,已经被战士们全部转移到坚固的工事掩体里,由卫生员王青负责包扎护理。连长和指导员趁着战士小息的空隙,把全连战士进行了重新组合,他俩心里清楚,刚才的激战仅仅只是个开头,一场更加惨烈的大战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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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公路上。
??由几辆装甲车开道的机械化部队正沿着公路缓缓往南爬行,后面紧随着十几辆坦克,满载着美军士兵的卡车和拖着战炮的车队一辆接一辆地紧随其后,像一条爬行的长龙摇撼着山野向前移动。
??这支完全依靠车轮子行军的部队,就是美军海军陆战队一师的两个主力营,他们凭借着优势的机械装备,挣脱了我志愿军东线主力部队的重重包围,为了彻底摆脱我主力部队围追歼灭,便不顾沿途积雪拼命奔逃。为了保存这支残存的王牌武装,美航空战斗队与其紧密配合,时时联系呵护着逃敌的沿途安全,并根据逃敌的需要随时给予空中的物资援助和火力支援。
??现在,这支逃敌的长龙已接近二五0高地,隆隆的声响震得公路两旁树上的积雪哗哗垂落。
??行进的敌军如惊弓之鸟,二五0高地留下的战斗痕迹在茫茫雪野特别醒目,被炸弹掀开的白雪袒露的斑驳,使敌人明白这场战斗就发生在暴雪停止以后。敌军停止了前进,他们通过望远镜终于看清了守护在高地的志愿军部队,他们领教过这些中国战士的厉害,虽然他们觉得前面的山头不大,不可能隐藏大量的部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冒然派步兵攻击。于是,便命令炮火作一次试探,看看山上的反应再作具体的部署。
??
??二五0高地。
??在逃敌距高地还有几里地时,装甲车和坦克的隆隆轰鸣就隐隐传了过来,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好像整个高地都在微微颤抖。战士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按照连长的部署进入了战壕,全部投入一级战斗的紧张状态。可是,轰轰隆隆的声音突然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命令所有战士,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工事掩体,快!”
??正站在高处向公路北端关注的连长刘步荣,终于看到了公路上逃敌的钢铁气势,看到了鬼子兵站在雪地里向这里指指划划。刘步荣第一个反应就是鬼子要对这里进行炮火攻击。时间就是生命,速度就是胜利,保存生命就是决定胜利的根本保障。情况万分危急,他亮起他少有的大嗓门在高地上叫喊,要所有的战士全部撤进掩体,要指导员组织干部抢扶战壕里的轻伤员尽快隐蔽。
??连长见所有的战士都已进入了掩体,才最后一个跑来,他见朱彦夫的脖子上缠着绷带,还厥着屁股在搬扛工事旁边的一箱手榴弹,就冲过去阻止:“你,还磨蹭啥,赶快隐蔽!”
??“这里有个大石缝,可以藏好多弹药。”朱彦夫指着身边解释。
??“你胡闹!”
??连长正要去拉,敌人的炮弹就低啸尖叫着飞到了高地前面的山腰上。连长见这个石缝是个很不错的掩体,就一把把朱彦夫按了进去。石缝仅能容纳一个人,连长便就地一滚钻进了一个浅而薄的掩体内。
??朱彦夫本来是二排一班的,因为脖子受了伤,连长见他行动不方便,脑瓜子好使,便把他要回到自己的身边。面对这个好学又勇敢的好战士,连长是特别疼爱的。看眼前这个局势,大部队到底什么时候能赶来他心里没底,因为他知道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尤其是在这异国他乡的战场上,很多战斗并不完全依照事先设计的部署进行。从接到占领二五0高地命令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做好了全部壮烈的最坏打算。在上海朱彦夫和姜小燕的事,他心里一脉清知,从和老乡姜大山几次谈到儿女私情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了江家父女的心思。他们想要朱彦夫作女婿,开始是出于一种感恩,后来就变成了一种光耀门庭的寄托,当这种寄托膨胀了所有思想情感后,就不愿看到朱彦夫有任何前途风险,当然,就更不愿朱彦夫心存军人的牺牲精神。他们是生意人,生意人与军人的理念各不相同,当朱彦夫表示坚决从军的那天起,老乡对朱彦夫的希望就打了大大地折扣。他不忍心看到朱彦夫经受失去爱情的折磨,也从心底里期盼朱彦夫和姜小燕能走到一起,但是他的军人情怀在朱彦夫坚定的理念中改变了暗埋在心底的打算,他非常清楚朱彦夫的实际年龄还只有十七岁,也就在朱彦夫所谓的十八岁理由里默许了朱彦夫。他清楚地知道这种默许的结果,那就是朱彦夫和姜小燕之间的彻底分手,他把这些一直埋在心里,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语半句,也没有在朱彦夫面前提个只字。一丝后悔的念头在连长的脑海里滑过,当初确实应该劝他留在上海,毕竟他还是个十七岁的不足上异国前线的年龄啊!
“混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事?”刘步荣在心里骂着自己,工事掩体顶上的泥土在爆炸的声浪中哗哗直落,他轻轻驱赶着眼前呛鼻的尘灰,这样的阵势他见得多了,心里不存在丝毫的惧怕,最让他揪心的是山上这些看似坚固的工事掩体能不能经受得了这场猛烈的炮火考验,这可是李承晚守山部队精心构筑几个月建起的所谓堡垒啊。
??敌人的坦克炮和几十门重炮同时向高地轰击,成批的炮弹沿着二五0高地的山腰拉网式的向山头轰炸,爆炸声震耳欲聋,炮弹所过之处,积雪、树枝、碎石、土块,便全被掀飞到空中,灼热的弹片尖叫着四处飞溅,钻人雪层中,吱吱作响。二五0高地在炮火中激烈地颤抖着、呻吟着。仅仅十几分钟,敌人试探性的炮火,就把整个二五0高地从下到上全部轰炸了一遍。接下来应该是敌人大规模的冲锋进攻,可炮火过后,敌人并没有马上组织冲锋。
??炮火一停,连长就从坍塌了半边的掩体里钻出来,大声叫喊:“同志们,都出来吧!”
??随着连长的呼叫,看似泡呼呼的高地上,这里在动,那里也在动,活着的战士一个个从尘土里,从掩体里钻了出来。
??就是这样试探性的炮火,就已经给二五0高地的防御阵地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好几段交通壕被炮火夷平,大部分防炮掩体已经坍塌,很多战士被埋在了里边。前沿工事遭到彻底地摧毁,在工事里负责监视敌人的十几个战士大部分壮烈牺牲,其余的全部受伤。
??集合的战士还不足三十名,其他的战士都不见了。
??连长迅速组织分工:所有的伤员由卫生员王青负责全部撤进掩体,其他的战士到所有被炸塌的掩体里开始找人,把埋在里面的战士要全部找到,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下落。以排为单位,各班负责各班,班长不在的由老战士负责,排长不在的由年长的班长负责。连长负责掌握东头的情况,指导员负责西头的情况,十分钟后两位再碰头交流。
??久经沙场的连长刘步荣冷静地分析了山下敌人的动机,他认为敌人组织冲锋的可能性不大,这股敌人的目的是彻底摆脱后面的追兵,绝对不是要占领这个小小的山头。如果敌人见不到高地的炮火反击,必定不会轻易地通过这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闸门,必定还会用更猛烈地炮火进行再次地轰炸,直到他们认为万无一失才敢放心。因此,他认为敌人不会给高地留下多少时间,必须争分夺秒让战士们进入比较坚固的工事掩体,尽最大的努力来保存阻击敌人的力量,想尽一切办法与敌人拖延时间,等待大部队的到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该找到的战友都找到了。一班长王金山牺牲了,他是被炸毁的掩体压死的,指导员说,一班长王金山死得很惨,挖出来时已面目全非,如果不是那支所有战士都熟悉的钢笔,谁也无法认出被压成肉泥的尸体是谁的骨肉。其他被挖出的战友也是不死即伤,全连眨眼问又伤亡了十几人.战士们悲愤的火焰在胸中又熊熊燃烧了起来!为烈士报仇、为战友报仇的强烈欲望在每一个人心中汹涌激荡!
??“连长,让我们冲下山去吧,敌人不攻山,怎么给战友报仇啊?”
??“是啊,连长,在这里我们只有被炸的份儿,可我们连他们的一根汗毛也碰不着,这也太窝囊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都给我闭嘴!”连长大声吼了一声。他见战士们静了下来,放缓了语气,简单地说:“我也想马上下去拼个你死我活,可我们现在手里的武器能把几里以外的敌人怎么样?只有这道峡谷才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只要我们有一人活着,敌人也休想从这里逃走,现在我命令,全部进入掩体,动作越快越好。执行命令!”
??凶残的敌人并没有给高地喘息的时间,他们炮击后见没有回击的炮火,便断定前面高地上只是小股深入包抄的部队,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手段也凶狠了起来。
??不出连长所料,敌人并没有立即组织人员攻击,就在战士全部躲进掩体后不久,更大规模地炮击开始了。
??炮弹密集地倾泻下来,呛人的硝烟和团团烈火如浓雾般弥漫,积雪和碎石被一次次抛向空中,再重重地落下来。一遍地毯式的轰炸过后,紧接着空中嗡嗡作响,凄厉吼叫着的敌机又飞了过来,盘旋一圈后,恣意地扎下机头,几乎贴着峰顶掠过,抛下来的是成吨的重磅炸弹和雨点般的汽油弹。霎时间,天摇地动,大地震颤,一股股烈火浓烟伴着一阵阵巨响冲天而起,高地好像一下子全翻了过来,烈火借着北风在熊熊地蔓延,雪早融化了,阵地被烧成一片片的焦土!地上的弹坑一个接一个,巨大的山石被炸成碎块,斗大的石块都被高高地掀向空中,又暴风骤雨般地砸下来。
??在密集的弹雨中,掩体一个接着一个被无情地摧毁,整个高地一片火海。敌机满足地昂起头离开了高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终于渐渐平息。
??烈火硝烟在北风的劲吹下,依旧滚滚翻腾。在这硝烟滚滚的火海中,在冒着雾一般的蓁气的泥土里,一个接着一个顽强的战士又从烧焦的地底下拱了出来,他们的衣服上冒着烟火,他们的皮肤黑如墨炭,他们在地上爬行着翻滚着,他们在烟火中环视着他们的高地,他们在烟火里寻找着他们的战友……
??阵地上的情景惨不忍睹:山头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风貌.厚厚的冰雪早被炙烤得无影无踪,焦黑的土地上,到处是未燃尽的火、到处是硕大的弹坑、到处是被炸成碎片的衣物和肢体,一块块散落在四面八方,有的已被熏烧成黑色,有的还在汩汩地渗着鲜血……
??活着的战士终于一个一个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的肢体已经不全,他们的鲜血还在淋漓,他们的战服已被撕扯得槛楼不堪,他们的脸庞已被战火熏烤得漆黑难辨。可他们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像一堵钢铁铸就的堡垒,挺立在二五0高地上,坚守在堵截敌军逃跑的闸门边,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第十章 英雄魂
被汽油弹烧烤得滚烫的松土让刺骨的冷风一吹,温度急剧地下降。刚刚还在火热之中冒着热汗的战士开始感到了寒冷,虽然脚下的松土还有一丝热气,但在零下几十度寒流中,战士们打起了嘚瑟。烈火和炮弹不停地撕扯着他们本来就已经很破的军装,很多战士的皮肉露在了外面。唯一与主力联系的电台在敌机狂轰滥炸中变成碎片,所有的工事掩体几乎被全部摧毁,隐藏在掩体内的所有伤员全部牺牲,现在全连官兵仅剩19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伤,没有一个不挂彩的。大部队到底什么时候能赶到无法知道,饥饿和寒冷比山下的敌人还敌人,时时威胁着战士的生命。坚守阵地阻击逃敌的任务还得继续完成,战士们带着疲劳,忍着饥饿,不顾身体的伤痛仍在高地上趴寻着阻挡敌人的武器,凡是能用得上的武器弹药都尽量从尘土里翻找出来。
  老天爷像是不忍心再眼睁睁地看着美丽的山峰被糟踏得如此不堪入目,又把团团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的向下覆盖。
  急于逃命的敌人经过两次大规模的轰炸后,仍然发现高地有人在晃动,为了彻底扫清冲过这道闸门的障碍,敌人的第一次冲锋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连长指挥所有尚存战斗能力的战士们迅速进入了前沿阵地。面对这些进攻的敌人,战士们充满了复仇的斗志,战士依凭巨石、弹坑和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准备与敌人血战一场,寒冷和饥饿全被即将投入的战斗亢奋抛到了脑后,只要敌人不用炮火轰击,他们手里的武器就有了用武之地,憋在心里的怒火就有了发泄的机会。
  敌人显然对自己超强的轰炸充满了信心。他们自信地认为,高地上的抵抗能力肯定失去,清扫山头的残存势力轻而易举,南逃的大门基本畅通无阻。自负的敌人得意地向高地接近,他们昂首挺胸、神定气闲,更本不把经过炮火血洗的山顶放在眼里,仿佛是碍于长官多此一举的面子无可奈何,只好爬上山做做样子罢了。
  骄兵必败。连长和战士们从敌人毫不在乎慢慢腾腾的样子里,发觉了敌人的这种自负。一个个摩拳擦掌,显得异常兴奋。要趁着美国鬼子这种傲慢,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
  “连长说,隐蔽好,不要激动,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开枪!”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轻声地传达着连长的命令。
  阵地上一片寂静,只有越来越密的雪花在静静地飘落,敌人爬爬停停,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呼地喘气声渐渐传进了战士的耳边,敌人越来越近了:80米!50米!40米!
  “打!”连长一声大喊,手中的两颗手榴弹就飞向了敌阵。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战士还未等连长投下的手榴弹炸响,无数的手榴弹也铺天盖地地砸进了敌群。一阵阵轰天的巨响过后,战士们手里的轻重机枪随即发出了怒吼,雨点般密集的子弹向着敌人迎头泼了过去。这一场突然袭击,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撂倒了二三十个,没被撂倒的鬼子吓得像一群受了惊的兔子,狼奔豕突,恨不得脚下生风,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坡。
  敌人的冲锋就这样被击退了。
  这一仗打得很顺利,除了战士们没有受到损失外,还把渐渐冻得发抖的身子战除了一身热汗,所以战士们的精神也达到了最佳状态。连长瘸着腿把战士们召集在一起,分析着眼前的形式,他说:“同志们,这一仗我们打得很轻松,是敌人的麻痹大意让我们沾了便宜,也是我们坚守有利阵地沉着作战两个主要因素取得的战果。我估计敌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疯狂的报复。现在的雪很大,敌人用飞机轰炸的可能性不是太大,这一点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敌人会不会继续用大炮来进行轰炸?从眼下大雪下的程度来看,能见度很低,估计可能性也不会太大,但我们必须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不可大意。就目前的态势来看,敌人组织抢夺高地是他们争取时间的可能性最大的选择。眼下所有的掩体都已经报废,没有工具修筑工事也是不太可能的。我提议,趁现在敌人还没有行动前,先准备好各自的武器,同时也要做好防止敌人炮火再次袭击的准备。”
  连长看到战士们分头忙碌的身影,鼻子里竟然有些发酸。这是多么可爱的一群战士啊!从接到抢占高地的命令开始急行军起,到现在将近四十个小时,翻越一百五十多里雪地,又经过大半天激烈地战斗,一会儿是火海中的高温烧烤,一会儿有是冰天雪地透骨的冰冻。在这场生与死的较量中,他们忍受着失去战友的切肤痛楚,他们忍受着饥饿伤痛的极大疲劳,竟然没有一声埋怨,没有一丝畏惧,仍然是那么顽强,是那么坚毅。连长的大腿被弹片割伤了,走起路来一拐一瘸的,为了节省纱布,他只是在裤子上撕下一块布片捆住了伤口。血水从裤腿里流了出来,他怕被其他的战士看到,便悄悄地抓起雪把流到已遮不住腿肚子半截裤腿下的腿杆反复擦洗,嘴里却说:“用血擦擦,对防冻有好处。高指导员,现在干部损失比较严重,部队只能打破班排建制,由我们俩统一指挥了。你胳膊的问题马虎不得,还得让卫生员好好包扎一下。”
  指导员的左胳膊被子弹打断了,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在刚才的战斗中又受了震动,流出的血已冻成黑色的硬块。指导员摇摇头:“没这个必要,纱布不多,后边的战斗还很残酷,省着急用吧。老刘啊,我在想,要是敌人再出动飞机大炮怎么办?”
  “这是个大问题,有什么好的对策呢?依靠我们现有的武器和有利的地形,如果鬼子单用人力进攻我们是能够阻挡的,可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哟,狡猾的鬼子下面会出什么样的牌呢?”连长摸着满嘴的胡茬看着雪花飘飘的天空,“但愿这雪下得再大再密些。”
  指导员也望着雪蒙蒙的天,说:“鬼子的飞机实在可恨,为了抢夺时间,他们会不会冒雪再派飞机过来?”
  
  败回的鬼子遭到了上司的一顿臭骂,他们不敢说自己的麻痹轻敌,只能说中国将士的利害险。鬼子指挥官很难相信在这样的轰炸下竟然还有炸不死的军人,除非山顶上还有大炮和轰炸机更本无法摧毁的防空防爆工事,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高地就不可等闲视之。他们不能就这样困死在这雪路上等着后面的追兵把他们活活吞噬,飞雪漫天能见度不高,炮击的位置不好确定,有限的炮弹不能如此盲目的消耗,于是,他们又组织所有的士兵冒着飞雪向二五0高地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进攻的鬼子吸取了目中无人的教训,两百多鬼子散开队形,分散攻击,漫山遍野地向高地攀爬,他们猫着腰,专拣沟坎、石头作着掩护,一步一步向阵地逼近。
  漫天大雪转眼就把曾经掀翻得不堪入目的高地铺上了一层耀眼的纯洁,荷枪实弹的鬼子像蚂蚁一样践踏着纯洁蠢蠢欲动。他们见高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大胆的开始直直地往前冲了。突然,几支冲锋枪同时打破了紧张地雪地气氛,接着几挺机枪“嗒嗒嗒嗒”喷出了火舌,不知是雪路太滑,还是突然的枪击过于猛烈,走在前面的溅着血浆在雪地上翻滚,走在后面的抱着脑袋在雪地上滚翻,刚刚还是杀气腾腾的鬼子,被枪声搅成了一锅粥,龟宿在山下半天不敢动弹。
  鬼子指挥官气得发疯,颤抖着手拿起话机近乎绝望地呼救,要他们的空军不惜一切尽快支援。
  
  
  “连长,不好,听,好像是黑老鸹来了!”
  担任瞭望任务的战士大声叫起来,“黑老鸹”就是敌人的飞机,战士的喊声还消失,空中就传来刺耳的轰鸣,“咚咚咚咚”的机关炮,打得阵地后面的高坡雪土乱舞。
  阵地上除了几条还没有完全添平的战壕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掩体,从敌人飞机机关炮发射的位置来看,飞机里的鬼子还没有完全找准他们的目标,他们被眼下茫茫雪雾迷住了视线。连长和指导员赶快组织战士按照他们事先的部署,三人一组在不同位置很快成立了五组防空战斗队,每个战斗队配有一名肩枪战士和一名射手及一名副射手。他们要向这批冒着飞雪轰炸的敌机展开搏斗!
  三架轰炸机像三只巨大的苍蝇在高地上空盘旋,一颗颗炸弹一颗颗燃烧弹带着呼呼的风声坠落下来,高地在火海中激烈的颤抖。轰炸机越飞越低,几乎擦着腾起的火苗……
  连长挥舞着手臂指挥着战斗队对空射击……
  “哒哒哒哒”“嘟嘟嘟嘟”几挺重机枪吐出的火舌死死地盯着飞机绕来绕去……
  郑福庭正对空射击,突然看到一股大火蹿上肩枪的战士刘方锡,焦急地喊:“火!就地滚,放下枪就地滚一滚!”
  刘方锡听见了,没有回头,任凭身上的火蛇撕咬,牢牢地叉着双腿挺着身子肩着机枪的两腿,好像那火不是烧在他的身上,而是烧在一截没有生命的木桩上,嘴里高声地回道:“别管我,你只管打!打下狗日的!”
  郑福庭的手只是稍一停顿,又扣起了扳机。其实,他的身上也同样燃起了火苗。
  汽油弹溅射的汽油,燃着了地面,无论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都置身在火的海洋里,但是,这火没能阻挡住机枪吐出的火舌,一架敌机不知是邮箱被打着了还是飞行员被打中了,冒着滚滚的浓烟嚎叫着向山下栽滑,拖着一条火龙般的尾巴,一头扎在对面的山坡上,终于“轰”地一声爆炸了。可惜,这声巨响刘方锡再也无法听见,他被活活烧死了,他是站着死的,他的身体和机枪连成了一体。
  这声爆炸地巨响,吓得另外两架轰炸机掉头就逃。这惊心动魄地陆空激战,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在这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结束了。
  等敌机一走,战士们就丢下枪,在地上翻滚,他们的手上、脸上全都是火,这火粘那烧那,战士们把手把头狠命埋插进滚烫的松土,可只要一露出手脸,火苗马上就是一窜,整个身子被烧得“吱吱”作响。伤势较重的战士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自救力量,无声无息地任凭火苗吞噬着生命,在火海里痛苦地扭曲蠕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生命痛苦的终结。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山下鬼子的临时军营里。
  飞机的炸毁给鬼子造成了极具的心理恐慌,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将给他们以后的求援带来难题。他们无法摸透这个神秘的高地到底还有多少还有多强的阻击活力,他们好不容易从几百里以外的重重包围中挣脱出来,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们继续逃生的机会,哪怕是天黑前这昏暗的一点光线,他们也要利用起来,绞尽脑汁地做着逾越的美梦。
  炮火开路,成了鬼子不假思索地选择。
  坦克炮,大炮,又抬起了头,向着朦朦胧胧的高地发出了他们近乎绝望地嘶叫,高地在这嘶叫的爆炸声里,又被撕去了刚刚换上的白色外衣。炮火一停,疯狂的鬼子们又像蚂蚁一样涌向高地,结果,又是那熟悉的轻重机枪唱着他们的胆颤,让他们的十几个士兵躺在那片被炮火冲洗过的地方,做了异国他乡的鬼魂。
  天完全黑了下来,鬼子的冲锋不得不终止。这个在白天让他们胆颤心凉的高地,在夜幕下他们更不敢踏雷池一步,只好绝望地部署营地四周的防线,心跳地龟缩在这里寻找机会再作垂死挣扎。
  
  夜。二五0高地上。
  飘飘飞雪刚刚把山野被战火撕开的裂口覆盖,就疲惫的停住了它的激情,好像也进入了休息的状态,风婆婆这时到像来了精神,尖啸的口哨把一股股寒冷使劲猛吹,经历火海和激战的战士们被这一热一冷的极端反差搞得疲惫不堪。山下的敌人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怕山上中国将士对他们偷袭,阴一炮阳一炮向着高地不时“咚咚”敲两下丧鼓。为了抵御强烈的寒冻,连长组织能活动的战士扒下敌人尸体上的服装,没有躲避寒风的掩体,他们只能靠敌人的棉衣棉裤来渡过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晚。他们在刺骨的冷风中靠着雪色的昏光,把战友的尸体拖放到一起,堆放在弹坑里,就着还没有完全从火热中冷却的雪土进行掩埋。
  风在哭泣,大地在默哀。战士们的心在滴血中燃烧,他们用双手捧着与战友告别的誓言,他们向风诉说着对祖国对家乡对亲人的强烈思念,他们谁心理都十分的清楚,如果大部队不能在天亮前赶来,也许还用不着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将会与他们的战友一样,将躺在这个高地上永远化作山脉。
   战士徐风明只剩下一条能动的胳膊,他用那只好手向战友的尸体覆盖着雪土,打破肃穆地悲壮沉闷,说:“他奶奶的,如果我明天躺在了这里,你们在这里掩埋我,记得把我身上的这身鬼子皮给扒掉,我的爹爹是老红军,过雪山时穿着半截棉裤,肯定不愿见到我穿着美国皮去见他,如果有活着能回去的,一定记着给我的老婆带个口信,要她别再等我了,趁着年轻另外再找个人家……”
  一贯反感战士胡说不吉利话的二排长杜卢民没有阻止徐风明的话,徐风明是他排里的战士,他知道徐风明刚跟老婆结婚第五天就被通知归了部队,从那以后就没有再与老婆见过一面。虽然这话说得很不吉利,但这话说得也挺实在。徐风明不是共产党员,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一向说话很随便,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不会喊什么震撼人心鼓舞斗志的英雄口号,但他今天的几句“遗言”却是那么的沉重,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一向严肃的指导员高薪波默默地听着,也没有表示反对,在这种时候,暂且忘却了炮火,暂且忘却了饥饿和寒冷,能自由自在地表白点自己的观点,能自由自在地想点个人心事,能够把生死看得如此坦然和无足轻重,能够把死后的名节看得如此的重要,这种平平凡凡的语气早已升华为一种潜在的伟大了。
  听了徐风明的托付,动了所有人的情愫。朱彦夫渴望能将他寻找弟弟朱彦坤的期盼,化作神奇的梦境带给沂蒙山的母亲;图说话吉利的杜卢民也希望风儿能把他的思念和祝福送到家乡,送给弓着背推着独轮车推着一家生活的老父亲;还有一向严肃的指导员能渴求闭上眼睛看到老家河南南阳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看到妻子那一张含着脉脉深情的细嫩温柔以及临别只有两个月大小的儿子的天真纯美;就是从小失去了亲人戎马半生的连长刘步荣,此时此刻也是思潮泉涌,多么想再亮起嗓子吼几句儿提时代的信天游,看一眼巍峨耸立的延安宝塔山,或者回到上海铁花厂与老乡姜大山品上几口香辣香辣的老酒;还有,还有……
  战士们手捧着牵肠挂肚的眷恋,终于堆起了一座座高高地坟茔,终于堆起了对鬼子充满胸膛的愤怒。
  一排长郑福庭和卫生员王青拖着疲惫的伤体回来报告:他们几乎找遍了所有鬼子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一听西洋罐头或其它什么吃的。他俩是带着所有战士的希望摸下山腰解决肚子的期盼的,他们的消息使极度疲劳极度饥饿的战士只好咽了咽口水,捧起地上的积雪来欺骗早已空空的胃。战士们激战一天,把本来就空荡荡的胃折腾得只剩下踹气的虚弱了。
  连长和指导员看着眼前缺腿断臂浑身是伤的战士,直言不讳地分析了面临的处境和任务:现在全连队总共就是我们这十一位活着的战友了,大家都是伤员,没有药品医治我们的伤痛,没有纱布包扎我们的伤口,没有粮食添饱我们的饥腹,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我们头上的寒天飞雪,我们已与主力部队彻底失去了联系,我们所面临的困难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但我们要相信,团首长在牵挂着我们,彭总指挥在关注着我们,毛主席也正关注着我们在朝鲜战场的每一位战士,全国人民和朝鲜人民也在关注着我们的每一场战斗的结果。为了彻底配合主力部队歼灭这股逃敌,为了给新中国减少一丝安危,到了牺牲我们全体生命的时候了,作为共产主义战士,这是对我们严峻的考验,也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光荣。在这样的困境中,为了凝聚我们的战斗力,作战意志是我们战胜困境的动力,作战武器是延续我们生命的保障,加强领导是有力打击敌人的关键。所以,经过商量,除了连级的连长和指导员外,三个人为一排,排长分别由郑福庭、杜卢民、朱彦夫担任,三个排长作连队干部的替补,按伤亡的顺序,死一补一,生死为令,自行接替。谁活到最后,谁就指挥到底。这是我们最坏的打算安排,大家也可能都活下去,也可能全部战死,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打下去,就得把敌人拖一分钟,直到大部队的到来,直到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刻。现在以排为单位,先把武器备好,三个排轮流监视敌人动向,轮换休息,对敌人的散炮不要理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迎接更加残酷的战斗。
  
  随着“嗤——”的一声刺耳的尖叫,一道耀眼刺目的强光撕开了黎明前的夜幕,把整个二五0高地照得贼亮贼亮。照明弹的强光扎醒了高地上半睡半醒的战士,还未等战士们在惊诧中反映过来,几架轰炸机就轰鸣着冲向高地,丢下数枚燃烧弹后迅速抬头消失在夜空,高地顿时又成了火的海洋……
  战士们一个个变成了火球,在火海中翻滚,在火海中挣扎,在火海中不得不扒掉裹缠在身上的火源……
  这是敌人精心策划的一场空陆袭击战,火海里的战士还在痛苦地挣扎,敌人疯狂的炮击又在一颗接一颗照明弹下开始了野蛮的骚扰。成批的炮弹呼啸着扑上山头,一道道弹光划着弧线覆盖着高地的每一寸土地,恼羞成怒的敌人懂得时间对他们活命的含义,轰炸已达到狂癫的极限。沉寂的的高地,转眼变成了血与火的海洋,像一口巨大而沸腾的油锅溅进冰冷,山石四射,弹片横飞……
  炮弹的爆炸声渐渐稀酥,十来分钟的强烈轰炸又把高地变成了焦热的松土,天还没有大亮,浓烟还在翻滚。
  阵地西侧冒着黑烟的松土里,伸出了一只炭火般的黑手,只见土动了几动,爬出来了一个战士,是朱彦夫,他艰难地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抖掉满身的烟土吃力地抓起冲锋枪,他满脸碳黑只有两只眼睛在墨黑中转动,高地上除了烟雾就是烟雾中还没有完全泯灭的火焰,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凄惨景象,张开嘶哑的喉咙大声喊起来:“阵地上还有活着的吗?还有吗?”
  除了偶尔炸响的炮弹,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朱彦夫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身边不远的地方有土在动,他提着枪几步奔过去,急忙扒开焦土,露出的是沾满了泥土的血水脑袋,朱彦夫认不出这个战士是谁,抱起那个战士的腰用力一拖,那个战士的下身竟然是血糊糊的一片,整个下身被炸成了碎片,朱彦夫的心猛地一沉,这个人难道是连长!
  “阵地上还、还有多、多少人?”连长终于说话了,嘴里的血往外直涌。
  “连长!”朱彦夫不相信这是真的,在他的脑海里,连长是不会变成这样的,从渡长江打南京开始他就一直跟随着这个连长,在无数次枪林弹雨中他只是受了几次轻伤,战士们都说他是个福将,他自己也说子弹见了他也会绕着道飞,擦破点肉皮那只是子弹跟他开的玩笑,那该死的炮弹怎么会把连长炸成了这个样子?他连想也没想就冲着阵地大喊大叫起来:“王青,王青——”
  此时,朱彦夫忘记了王青也早已编入了战斗队,忘记了连长是他从泥土里爬出来碰到的第一个活着的人。
  “来了!”真没有想到,王青还真的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
  “快,快救救连长!”
  “不!不要管我!鬼子、鬼子可能……”
  连长正吃力地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挥起双掌拼着全身的气力把朱彦夫和跑到身边的王青推向两边,只听一声尖啸紧接着就是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气浪把王青和朱彦夫推出老远,等他俩在浓烟升腾泥土撒落中再回头看时,哪里还有连长的影子?连长刚才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弹坑,弹坑的四周冒着的是股股青烟,破碎的衣片还在空中徐徐飘落……
  “连长——!”朱彦夫和王青失声痛喊,喊声撕肺,石破天惊!
  阵地上到底还有多少活人?
  阵地中段,徐风明还活着,但看样子伤得也不轻,斜躺在一个弹坑里,正昏昏欲迷,朱彦夫摇醒了他:“看见指导员没有?”
  “没有,一直没看见。我是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徐风明的腿好像断了,爬在那里不能动弹。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监视敌人,防止敌人的偷袭!王青,你往东,我往西,看看还有多少战士,估计鬼子不会马上进攻的。”
  朱彦夫带着命令式的口气吩咐完毕,又开始在阵地上仔细寻找起来。从徐风明的身上他看到了希望,他要找到指导员和其他的战士。
  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阵地上到处是炸碎的枪支和衣服碎片,到处是殷红的血迹……
  阵地西侧有几段交通壕还可以走人,朱彦夫跳进去,沿壕沟朝前小跑,终于见着了躺在一块的三位战友,但他们都已经牺牲了,机枪还挺立在沟沿上。朱彦夫的心一阵阵发紧:难道阵地上再没有其他的活人了?在一个弹坑里,传出了一声痛苦地呻吟。啊,还有活着的!朱彦夫一阵惊喜,竟然是他要找的指导员高新波!
  指导员高新波面朝西,侧趴在弹坑里,左腿蜷缩在身下,右腿直愣愣地平伸着,大腿根部涌出的鲜血已将整条腿染红。弹坑外留着一条长长的拖动身体的血痕,看样子指导员是从埋着的地方爬过来滚进这个弹坑的。
  “指导员!”朱彦夫心疼地来到指导员身边。
  见到朱彦夫,指导员已经散乱的眼神突然又聚起了光亮,虽然嘴角不停地颤动,但一直没能发出声音。朱彦夫轻轻地帮指导员翻了一个身,他这才发现指导员的胸前全都是血,身下的泥土已湿了好大一片。指导员满是黑灰的脸上那两片嘴唇干得乏灰,他连忙跑到崖边,用枪托敲下冰块,然后把冰块放在指导员的嘴边,冰冷的潮润唤回了指导员即将消失的知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有声地吐出了他的迫切:“阵地的情况怎样?”
  “报告指导员,战友的伤亡还不大清楚,我正在和能活动的战士分头寻找。山下的鬼子现在还没有动静,估计很快会有新的动作。指导员,你忍着点,我给你包扎伤口。”说着,朱彦夫呼地从腿上撕下一破布条来。
  “别,别,没有……必要了!”指导员由于说话太用力,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朱彦夫正要包扎伤口,见指导员又昏迷过去,他鼻子一酸,一把把指导员揽到怀里,肩背上的伤痛差点也使他背过气去。他感觉指导员的身体正在渐渐冰冷,他看见指导员闭着的眼里滚出了两滴晶莹,终于忍不住喊道:“指导员,你快醒醒,你不能走啊,连长刚刚牺牲,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连长牺牲了?指导员的眼睛又猛地睁开,他急促地喘息着,费力地说:“彦夫,要,要坚持啊,你就,就担任总指挥,这是命令。”
  朱彦夫抹了一把脸,哽咽着喉咙表示:“指导员,你放心,人在阵地在!”
  指导员似乎有了一种莫大的宽慰,又安详地闭上眼睛,并吃力地拉起了朱彦夫的手。朱彦夫一把握住指导员像冰块一样的手,两人好像有无数的话语都在这一握中尽情地交流。指导员又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看着抱他的这个战友,断断续续地说:“记住,一个连的消……消亡,在一场……战争里……可能不算……什么,可你要想法,把这悲壮……记录下来,告诉……后人,这种……精神,这种……胸怀……,让历史……记住……他们,记住……英雄魂……”指导员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变成了无声。
  朱彦夫知道指导员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但他分明看到指导员耷拉在怀里的脑袋,分明看见了指导员停止呼吸的安慰,分明看到了指导员还在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没有闭上。正在这时东边传来了急促的枪声,朱彦夫知道,一场生与死的决战开始了,他伸出手在指导员的脸上轻轻一抹,为指导员合上了双眼,然后操起他的冲锋枪冲上了阵地前沿。
  
  天已经大亮,晨风像刀子一样削着高地,从嘴里呼出的白雾挂在胡须上瞬间就变成了冰渣。
  活着的战士都是薄衣烂衫,从鬼子尸体上扒下的衣服,早在黎明前那场火海里脱掉,早在那场火海里变成了灰烬变成了碎片,战士们只能穿着护不住肉体的破得不能再破的破军装在雪地里坚守阵地。敌人的这次进攻遭到了仅剩八位战士的猛烈还击,由于太冷,进攻的鬼子们连路也走不稳,山上的机枪一响,大部分鬼子就吓得滚了回去。整个高地的八位战士除了原卫生员王青和被指导员任命的总指挥朱彦夫能走动外,其他的都成了脚不能动的重伤员。为了坚守阵地,战士们要求他俩把他们一个个分两人或三人一排拖到防守的险地,在地上趴出一个隐蔽的小坑作掩体,然后由他俩分别把武器放到他们的面前与来犯之敌作生死搏斗。
  他们渴望溜下山的鬼子再次进攻,这天太冷了,极度的饥饿已使他们变得虚弱无力,但这种严寒的酷冬雪地让他们无法忍受,只有打起仗来才能给虚弱的身体带来一丝热量。机枪、手榴弹都搬到了各自守候的阵地面前,按照这些武器,是完全可以阻挡鬼子的进攻的,可是,这鬼子一溜回去就不见露面。
  朱彦夫来到了理应是总指挥的杜卢民跟前:“杜总指挥,你说这鬼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困死我们?”
  “不要叫我总指挥了!”一向爱开玩笑的杜卢民板着严肃的脸,伸手摸摸面前已全部掀开了盖的手榴弹,“朱彦夫,别推三阻四的,关键时刻必须统一指挥。这个总指挥就是你,你心里应该清楚。估计敌人的炮弹打完了,他们一定在图谋如何尽快地拔掉我们这颗钉子,抓紧一切时间去逃命……”杜卢民分析着。杜卢民的眼睛被弹片炸瞎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在这生不如死的寒冷阵地上,如果不是为了阵地,他早就拉响了手榴弹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归宿,可他不能啊,他是排长,他是共产党员,他必须要给战士们带头,带头忍受着比死还可怕还难受还难以持续的生命,用这个生命来保护阵地、来拖延时间。
  敌人绝对不会放弃他们的求生欲望,也绝对不会在这里拖延时间。朱彦夫认为杜卢民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决定再到东头去看看情况,给在冷冻中受着极度摧残的战友们鼓鼓劲。
  在东头最边沿的一个大弹坑里,三个战士跪坐着把枪紧紧地顶在肩窝,手扣扳机,虎视前方,严阵以待!
  “同志们,快卧下,这样容易暴露目标,也容易冻坏身子!”朱彦夫来到他们的身边,心疼地劝导,可是,他们竟然倔强的坚持着自己的理念,根本不理睬这个总指挥的关心。
  朱彦夫关切地从背后拍了下他们的肩膀,这一拍拍得朱彦夫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们已被活活冻死了!他们的身体已与高地冻在了一起,这就是他们在最后一次扣动扳机的刹那间,留下的永恒!
  老天爷好像也不忍心看到这幅悲壮的用生命完成的雕刻,既像是为他们哀悼送上洁白小花,又像是为他们添加一床无尘的软被要厚厚地将他们覆盖……
  
  山下的鬼子果然如杜卢民判断的那样,他们向高地打完了所有的炮弹,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孤注一掷地精心策划,还是被高地还击的枪声搅得稀烂。于是,他们再次向他们的空战队发出悲哀地求救。他们的空战队被朝鲜人民军和中国首批雄鹰死死缠住了翅膀,无法寻找机会前来援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无能进展。他们像一群困兽,看着漫天袭来的大雪,破灭了所有的幻想,终于决定倾巢出击,几百鬼子冒着大雪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朱彦夫从小与雪有着不解之缘,使他在寒冷中炼就了超人的顽强,敌人的犹豫竟长达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冷冻夺走了所有坚守在阵地上的战士的生命,只有他还在孤身奋战。
  在西侧最高阵地上,他将战友们留下的三挺机枪摆在三个不同的位置,收集了所有的弹药,在每挺机枪边堆放着开了盖的手榴弹,做好了充足的战前准备。当漫山遍野的敌人逼近他的枪口时,他滚到这挺机枪前抓起枪猛扫一阵,仍出几颗手榴弹,有滚到哪挺机枪前再抓起枪猛扫一阵,打得敌人迷迷糊糊……
  朱彦夫终于饿昏过去,阻击的枪声突然停息。
  被强烈的阻击打怕了的敌人,不敢确信阵地上没有了还能动弹的生命,他们在虚张声势的叫喊中接近高地,任然不敢盲目靠近,扔去手雷进行试探。爆炸的弹片炸伤了朱彦夫,炸醒了朱彦夫,他突然翻身爬了起来,惊弓之鸟的敌人被突如其来的战神吓得抱头后退……
  朱彦夫的眼睛看不到光亮,朱彦夫的耳朵被震得听不见任何声响。他的心里还记得还有遍山的鬼子没有消灭,可他看不见听不到,急得他连忙用双手去搓自己的双眼,肚子太饿了,他终于听见哗哗的泉水在头顶流动溅出的温泉沐浴着他的头,一道道清泉像蚯蚓一样爬过他的脸爬到他的嘴边,他太渴太渴,张开大口贪婪地吸饮着,有了可口的泉水,他的手好像又碰到了裹腹的山果,他太饿太饿,迫不及待地把到手的果子抓到嘴里,送给了饥饿的胃,直到这时他才隐隐感知一股血腥在胸腔里冲撞,难道是喝下了自己的血,难道是吃下了自己的眼珠?他意识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头,满头是粘糊糊得血,他急忙用手摸自己的眼,左眼是留着热血的洞!
  他为自己惊得心跳,周围的鬼子被他吓得胆寒。
  鬼子们看着他,走进他,这个鬼子想见识见识这个中国军人的眼球是一种怎样的东西,一个鬼子举起枪刺划开了他的肚皮,朱彦夫终于“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鬼子没有见到眼球,只看见流出体外的肚肠,又凶惨地抬起了刀尖……
  一个鬼子头目阻止了即将在划过去的刀尖,颤巍巍的对着朱彦夫竖起了敬佩的拇指!鬼子们带着敬畏带着羞耻离开了高地,他们没有闲心来品味谁是英雄,他们要抓紧时间登上他们的汽车,赶快离开这个恶梦般的地方。
  朱彦夫还没有死,他被冻醒他被痛醒。他的头脑开始清醒,他的耳朵恢复了听力。他睁开长满血冰的右眼,看到了他的枪,他要用枪命令自己与连队的战友们为伍,他要用枪来结束难以忍受的痛苦,可是,他的手握不住枪,他的手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努力地翻动身体,他要从这山上滚下去,他不愿在这里活活冻死活活痛死。突然,山下又传来激烈的枪声,火力是那么猛烈,声音是那么遥远,啊,是主力部队赶来了,我不能死,我要回到我的部队!他辨别着记忆中的方向,用信念支撑着冻僵的四肢在雪地里向前爬动……
  
  由于这个连队的英勇作战,为遭到数股敌人激战的主力部队赢得了漫长的时间,这股南逃敌军终于在他们即将登车逃跑的关键时刻,还是被彻底歼灭了。
  团长和政委站在缴获的战车上向着高地举起望远镜,忽然他俩同时发现,在白白的雪坡上有条如蚯蚓般的动物在爬行……
  “高地上还有活着的战士!”团长说。
  “没错,是我们的战士,一定要救活他!”政委激动不已。
  团长和政委亲自奔向朱彦夫,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个普通的不知道姓名的战士,昏迷在爬行的雪地上,身后拖着一丈多长的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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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31 11:40:09 | 只看该作者
呵呵,把我们带到战争年代了
我是一片闲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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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31 22:38:01 | 只看该作者
这么快新稿就出来了,高产作家呢,呵呵
较之前稿,确实井然有序的多,楼主认真严谨的写作态度,值得经年学习
静待下文
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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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3 21:39:51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1楼娴云于2008-01-31 11:40发表的 :
  呵呵,把我们带到战争年代了


谢谢谢谢,先给你拜年了!祝新年如意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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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3 21:41:33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2楼一别经年于2008-01-31 22:38发表的 :
这么快新稿就出来了,高产作家呢,呵呵
较之前稿,确实井然有序的多,楼主认真严谨的写作态度,值得经年学习
静待下文


谢版主鼓励,祝版主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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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3 21:46:27 | 只看该作者
兖州攻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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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5 22:34: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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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7 08:48:16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3楼梦中魂于2008-02-03 21:39发表的 :



谢谢谢谢,先给你拜年了!祝新年如意开心。



大家都很想认识你,希望与你路面,
我们猜测了许多,最终还没有与你对上号,
如果你愿意,我们将精心安排你的出场仪式,
你是我们郧西不可多得的人才,坛子里很很多多的网友都非常的崇拜你
-------也非常希望认识你!
若对拍摄目标自感兴趣,就按下你的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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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7 14:18:22 | 只看该作者
同意并支持楼上的。
人淡如若,神清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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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7 14:18:4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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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7 23:33:44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9楼吾心插柳于2008-02-17 14:18发表的 :
先睹为快。


谢谢,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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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先锋奖最具魅力奖

12#
 楼主| 发表于 2008-2-17 23:36:25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7楼天河月于2008-02-17 08:48发表的 :




大家都很想认识你,希望与你路面,



彭老师,问好您了,您真不认识我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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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先锋奖最具魅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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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9 11:35:0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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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9 12:18:37 | 只看该作者
楼主的写作才华,大家有目共睹。
花开花谢终有时,总为东君主,去也终归去,往也总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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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9 12:19:51 | 只看该作者
就是没有耐心一下看完。 [s: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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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9 12:21:50 | 只看该作者
改日再来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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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4 02:47:57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13楼yiyun123于2008-02-19 12:18发表的 :
楼主的写作才华,大家有目共睹。


别寒酸我了。[s: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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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24 02:50:38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14楼yiyun123于2008-02-19 12:19发表的 :
就是没有耐心一下看完。 [s:10]



[s:1][s:1]
你说的很实在,连我自己也怕再看第二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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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楼主| 发表于 2008-2-24 02:53:04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15楼yiyun123于2008-02-19 12:21发表的 :
改日再来拜读


那可得浪费你不少时间的,在这里先谢谢你这份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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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4 10:31:39 | 只看该作者
引用第17楼梦中魂于2008-02-24 02:50发表的 :




[s:1][s:1]
经过自己手指的东西闭上眼都知道它的形状。
人淡如若,神清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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