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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清早还没起床就接到十堰助学人士陈志忠兄的电话。江诗信老先生去世了。我实在不敢相信。我马上打电话问了江老的助手和江老爱心协会的一个志愿者，消息确实。江老是昨天傍晚在家里走的，昨晚一些友好和大学生已经去他家里守夜了，明天上午九点在武昌殡仪馆火化。陈志忠兄刚刚从医院出来，也在赶往武汉的途中。前几天江老还到十堰看望了住院的陈志忠，前天晚上我还给江老打电话，他说事情很多，见面细谈。
我脑子懵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 江老的事迹很多人都了解了，百度搜索网页上万。十四年来他为贫困山区尤其是鄂西北十堰山区的郧西县、郧县。丹江口市贫困学生捐款七万，几乎倾家荡产，耽误了自己的孩子读书。社会各界受江老感召的捐款数以百万计。多年来一年他有九个月左右在山区奔走，挨家挨户走访贫困生，把助学捐款亲自交到学生手里。前年成立了江诗信爱心助学志愿者协会（协会论坛：http://wwwjshxorg/bbs/）。七月我在鄂西北郧西县和江老只呆了几个小时，不断地见到江老资助过的学生，对这位瘦弱的江爷爷学生们都感佩不已。我所以能深入郧西的大山调查走访，就是因为偶尔在上津镇车站见到了江老资助过的一个孩子，我跟着他回家了。
??百感交集上心头。七月九号汉网教育版网友聚会，版主兵哥哥抱着我留泪，兵哥哥是性情中人，组织义务献血多有成效，他说白芳礼老人走了，丛飞走了，我们武汉有江诗信，我们要帮助江老为助学多做些事，不要让江老再累死。不想一语成谶，江老真的不在了。??
二
??
江老和我交往并不多，见面总计只有三次。我早就知道江老了，也有他的电话号码。六月我正忙着给丹江口市农民学者王朝印先生办读书会搜集书籍，除汉网教育版全力协助外，我的学生也给予了热情支持。毕业班的学生送来了书和杂志，还送来了几包衣服。我不知道衣服该送到哪里，就给江老打了电话。江老说你送过来吧，送到我的协会。跟江老说好是上午去，但衣服太多，洗衣机转了两天才洗完的，完了还要晒。到中午江老打来电话，说等我很久了，我非常惭愧。下午打的去了江老的协会，就着我的衣架把湿衣服晒在协会的走廊边。在江老的办公室我看到一些照片，有的是他在山区推自行车，还有一张是他光者膀子种菜。还看到江老给捐款者非常客气的回信草稿。我和江老谈到网友对他的问候，希望以后多借助网络助学，江老说他求贤若渴，现在的问题就是缺少专职人员，他年事已高，将来爱心助学志愿者协会怎么搞，他很忧心。
江老的助手后来告诉我，衣服最好不要送到江老那里，他为了省钱经常是自己把衣服扛到乡下去。我听了非常惭愧。就是这不远的路，我是打的送过去的。武汉到十堰火车六小时，十堰到郧西县城三小时，再从县城到郧西乡镇贫困生家里，太远了。江老已经七十一岁了啊。
汉网聚会我本来想江老能参加，但七月九号他去郧西了。我准备暑假去武当山住一段时间，到丹江口土台乡看看王朝印老人和他的孙女也就是我的干女儿，也顺便在那边见见江老，六天以后我也坐上了去十堰的火车。在土台乡呆了一天以后我转往郧县、郧西县，目的就是追随江老的足迹，看看大山深处农民和学生的困苦现状。七月二十二号，我在郧西县以北两小时车程的上津镇旅店住处见到了江老。
关于我此次的行程，我的图配文长帖《和“希望老人”行走在十堰的大山里》早已上网，有详细介绍。江老作风简朴，处处为他人考虑，表现在生活的各个细节，时时让我惭愧。我从郧县到郧西县城已经下午五点，和江老联系他正在上津镇以西的店子镇李家坡村，但第二天我在上津镇的旅店尚未起床，江老已经来到我楼下了。在郧西县城，因为我想看看江老的爱心协会郧西办事处，江老破例请县教委派了车送我去。爱心协会在县城郊外的安家水电站大院，要放在城里无疑会方便得多，江老也不用放大件行李扛很远，放在这里是为了房子省钱。县教委负责人一再邀请吃饭再走，他一再谢绝，对我说卖几个火烧馍就可以了。司机很敬重江老，下车给我们买了几块钱的火烧馍，给他钱不收，江老在告别时执意给他塞了一袋板栗。我沿路是买水喝的，江老在走访时有时就喝山沟沟里边的水。他很节约，这次在郧西拍的相片就在郧西县城冲洗，因为费用比在武汉稍微低一点。在上津时，他准备过渡从金钱河对案拍摄一张古城的照片，但舍不得过渡的一元钱没有去。
在十堰我们见到了陈志忠先生和傅华明先生。陈志忠的事迹十堰媒体多有报道，我在网上也多次介绍。陈志忠认识了一个在宾馆打工的十堰房县的贫困女生，父亲去世，他放心不下要和江老一起去房县看看，顺便把六百元钱交给他固定资助的一个房县一中的贫困生。对这个提议十堰有的朋友是不赞成的，因为江老在郧西、郧县、丹江口等地助学的负担已经够重了，再加上房县压力太大。但最后江老和陈志忠决定还是去一趟。
在房县就呆了一天的时间，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房县是古代七大流放地之一，老少边穷占齐了，贫困生数量很多，有的学生境况非常悲惨。这一次我们见到的一个孩子捡塑料瓶卖补贴生活。一个女生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不在了，还有弟弟妹妹在上学。江老当即决定投放二十人的助学名额给房县一中。陈志忠一边留泪一边掏钱，最后身上剩下五块五毛钱，五块钱交过路费，回到十堰只有五毛钱了。此后陈志忠一直为房县的这些贫困生奔走，十堰车城社区牵线为那家孤儿姐弟募集到一位好心人的五千元捐款。我也找网友对口帮扶几位贫困生，我只负责联系不出钱，陈志忠则常常是自己掏钱，前不久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
我从郧西、房县归来之后，江老八月底又去了一次十堰，他邀我同去，也请我在他的协会做副理事长，我都推脱了。我没有江老的境界，我也害怕揽在身上的事情太多，下一次乡就会多一份新的责任，而我对助学的想法也是非常复杂的。九月江老又去了鄂西北南漳以及郧西等地，为期一个月。前几天我告诉他陈志忠住院了，他又去了十堰看望陈志忠。江老的协会离我不算远，我想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
我今年写过不少关于爱心人士的帖子。江老所作的事情是非常有意义的，帮助了两千多个学生；但江老他们这样无私奉献，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能解决的贫困生只是很小一部分。仅仅一个十堰市，在校贫困学生就有十四万之多。希望工程热热闹闹十七年，所得捐款只有二十七亿元。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的教育制度。如果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一样真正施行义务教育，根不用不着江老他们这样辛苦。所谓义务教育本来是政府有让学生接受免费教育的义务，但在我们国家学生交钱越来越多，只到近两年才开始有了根本改进。
我写过《我为什么要对“感动中国”说三道四》，我谈到官府和官方媒体在利用爱心人士。每年公车消费、公款吃喝、公费出国旅游等公款消费九千亿元，一个贪官的贪贿金额动辄上亿，但是解决农村义务教育问题长期都没有钱。爱心人士含辛茹苦拼了命捐资助学，但官老爷们将纳税人的钱挥霍如故。媒体的宣传和官府的褒奖，固然也是激浊扬清、弘扬美德，但政治化的宣传背后常常有其不很光彩的目的。央视今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陈健便是央视刻意造假。这样一个栏目居然也搞商业操作而让公司冠名。可以说，小百姓越讲奉献，不计较个人得失，官员们贪污腐化越是放心大胆。大力宣传先进人物的事迹，让百姓奉献承担本来应该由政府承担的责任，可以转移社会矛盾的焦点，缓和了社会矛盾，官府就有理由推迟制度和体制的变革，甚至拒绝变革。在这个意义上江老他们做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分析起来实在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对这些先进人物的宣传有时莫名其妙。爱心人物的业绩媒体宣传以后，也许就被官府收归国有，功劳成了他们的，而给他们头顶加的帽子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记得前几年陕西水灾，有位乡村干部救人遇难，央视新闻联播说他是为了实践三个代表牺牲的。当时三个代表的理论出炉未久。我一个朋友是著名爱心人士，一次参加表彰会，zhuchi人说有六个共产党员如何如何，其实只有五个党员，把我这个朋友也稀里糊涂加封为党员了。以我所知，江老助学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也不为任何个人的虚名，他是见到贫困生求学的艰难，农民生计的困苦，看不下去才发心助学的。媒体有关江老的报道，有的说“是党的人就要为党分忧”，有的说他体现了新时代共产党员的先进性。江老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凭良心做事。这样的宣传早就该过时了，效果很差的。前边那位救人牺牲的乡村干部，要是搁在今天是不是又要说是为了先进性、建设和谐社会牺牲的呢。太假了。
爱心人士为了助学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而有些地方领导对他们不仅不支持，还与他们为难。2000年江老向上级反映某县教育乱收费问题,该县县委书记、县长明确相告:“你是不受欢迎的人。” 今年教育部出了个火星人王旭明，此公公开说政府的教育资助体系已经很完善，对这样一个完整体系，媒体的宣传还不够，仍有很多舆论在呼吁穷孩子怎么穷，希望社会各界伸出援助之手。王旭明认为，这样的报道往浅的说是无知，深的说是对国家政策的漠视。看了这样的文字，不知道江老他们会怎么想，我实在无话可说，愤怒之外只有仇恨。
一方面体制不改变，江老这样的人累死也无从扭转乾坤，另一方面在制度改变和完善之前，我们还是需要民间力量助学。就算制度已经完善了，城市人还是应该关注和支持山区农村的教育。放眼国家的现实，众多富人的冷漠，民间助学事业的不完善，助学信息不畅通，政府对民间组织的诸多限制，处处令人夺气寒心。我跟朋友谈到，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有很多有钱人，还有很多自封的社会精英，但民间助学的著名领军人物，经常是社会下层甚至最底层的。天津是蹬三轮的九十岁老大爷白芳礼，武汉是江诗信老人和穷学生徐本禹，十堰是小生意人陈志忠，还有靠按摩为生的盲人傅华明。这个正常吗？我说这是整个民族不正常。
四
写了不少了，最后，提几点我的希望。
我没有去过江老家里。他的女儿和儿子都已成家，希望老太太晚年生活有保障。我希望他们一家过好自己平凡人的日子，不希望江老的子女再继承江老的助学事业，他们一家人为了江老的助学事业牺牲了太多，做得早就比一般人好很多了，没有理由让他们向江老看齐，高标准要求自己继续无私奉献。
希望政府操办江老的丧事，哀荣可以隆重而且应该隆重，但是不要铺张浪费。丛飞一生关心农民，倾其所有资助贫困生，而他的葬礼花钱甚多，网上说不让农民工进入，希望江老的葬礼不要再出现这些问题。有钱就捐给江老的协会吧，现在还有兼职的负责人，把钱用在贫困学生身上。
希望媒体只是以崇敬之心缅怀江老，不要扭捏作态，刻意制造感动赚取泪水，为自己脸上贴热心公益之金。江老不善言辞，喜欢安静，一生凭良心做事，本身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感动中国。
希望政府和社会力量继续支持江诗信爱心助学志愿者协会的工作，起码江老已经认捐的贫困生的捐助工作要继续下去，要让他们完成学业。有人能接过江老手中的爱心接力棒当然是最好。江老的协会建立不久，很多工作好没有展开和启动。我和江老谈过，他有很多想法，希望将来有专职人员规范操作，在十堰设立协会的分会，联系海外的基金会寻求资金支持，建设好协会的网站，江老对这些都是很期待的。
希望广大民众不要仅仅把眼光放在继承江老未竞的事业上，我们还要努力争取教育制度和体制的改变。 献爱心是末，体制是本，本末都要努力。爱心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现在社会舆论压力大，政府终于免除西部地区学杂费，实施两免一补政策，这样就解决了天下初中小学的教育问题。舆论和民意对取消农业税取消遣送收容制度也起了关键作用。这是根本，这方面我们有事可做，也有希望达成目标。
几句话说给山区的同学们。江老这两年重点转向精神扶贫，他希望自己资助的孩子不仅能改变自己个人的命运，更有为国家做贡献之心。七月在房县一中跟学生座谈，我也提到将来学生毕业了在城市定居，让自己和父母过上较好的生活这不为错，但是希望他们能在有余力的情况下稍稍为社会和他人考虑一些，有一点奉献精神。他们的家乡不能等着外地人和志愿者去建设，建设家乡主要还要靠自己。不论将来走到哪里，希望山区的同学承担起一些建设家乡的责任。
我还想对社会上的有爱心的各界人士和爱心组织说几句。丛飞、徐本禹、江老等的事迹出来很久了，除了单纯的感动以外我们应该有一些更深入的思考。深入思考也是为了把事情做得更完善，也就是在现有体制之下如何能做得更好。丛飞的爱心没有收到好的效果就值得我们思考。很多希望小学因为策划失误建成不久就关门了。此外，怎么应对和利用媒体宣传，怎样改变慈善事业的社会环境，树立济困扶危的社会风气，发动更多人尤其是经济实力较为雄厚者参与助学，这些都是问题。这两年江老的思路已经转向精神扶贫，陕西张俊杰老师倡导半工半读，这些都是在单纯感动之外的进一步深入和完善。就徐本禹而言，他的助学也从孤胆英雄走向群策群力，走向制度化操作，从徐本禹的博客发言看得出来。
最后，希望大家关注健在的爱心人士，要让他们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他们永远背着道德的十字架，承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之痛。我上边几次提到的湖北十堰的陈志忠先生，七年来为贫困生用掉了十几万，引资又有一二十万，为此让女儿复读，长期拖延自己的心脏病手术，前不久病发住院，他不愿连累他人，身边没有任何人照顾，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我得知消息四处想办法，希望网友和朋友能将他手里的贫困生接手，尽早完成心脏搭桥手术。此事前天见报，有希望解决。陈志忠还是不愿手术，日前从医院回家了。陈志忠帮助了很多人，力量透支弄不好又要社会力量来帮助他，而且弄不好有生命危险。去年白芳礼先生走了，今年丛飞走了，现在江老也走了，我真不愿看到陈志忠再有什么闪失。在这些英雄还在世的时候，多给他们些支持和关爱吧，这些下层的小人物是民族的脊梁！
陈志忠来电话，已经到武汉了，明天我们应该去见江老最后一面。陈兄，保重，江老，走好，安息！
达奚武（叔孙仲通）写于博客，2006年11月2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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