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岗

幸福的黄丝带 · 发表于 2009-8-11 08: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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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好讨厌。
铸造车间的员工们听到下岗两个字仿佛苍蝇飞进了喉咙一样恶心，不舒服。这两个字仿佛是专为叫人恶心的厂长和车间主任他们制造的，他们嘴里喜欢念叨着这两个字，就象无聊闲人把玩着一件艺术品；他们在大会上甚至把这两个字当着响亮的武器，以至于会场鸦雀无声；他们的花花肠子里经常围绕“下岗”两个字耍尽阴谋。“下岗”这两个字还真很有意思。尽管上一次被弄下岗的几个毛猴子来到厂里大闹了一次天宫，结果呢，还不是很轻松的被拿下。只是可惜了第一车间的那个漂亮女工，虽然没有下岗，竟然好端端的得了小便失禁症。
说来也怪，铸造车间通过实行末位淘汰裁减员工的办法，车间效益大幅度提高，员工和车间主任的关系十分融洽，整个车间呈现空前团结的气象。车间主任赵来凤领导威信空前高涨，他在车间里轻轻地说上半句话，所有的员工都听的真真切切，并能够准确领会他要说的后半句是什么内容。赵来凤什么时间过生日，他的老丈人、丈母娘什么时间过生日，大家都记得十分清楚。以赵来凤为核心的铸造车间集体荣誉感极强，达到了感官神经系统趋于一致的程度。如果赵来凤的老娘病了，那其实就是员工们自己的老娘身体出了故障；如果赵来凤家经济拮据，那就是员工们自己跟困难作斗争不彻底的原因造成的。那年头，冰箱只有富人和贵人才用得起的时候，车间的员工们硬是私下里凑钱买了一台松下牌冰箱把赵来凤生生装扮成了贵人。
王偷鸡是车间里的一个混混儿，车间里的苦活儿、脏活儿他根本干不了，高温炉子令他十分恐惧，他担心自己那细皮嫩肉的手脸，早晚要毁在这可恶的炉子上。他讨厌这份活计，如果不是下岗两个字太难听，他真的愿意下岗。大家都不愿下岗的时候自己怎能下岗呢？大家都认为下岗不光彩的时候自己怎能下岗呢？所以这次厂里搞末位淘汰，他告诉他姐夫：下岗好讨厌。如果单靠群众票选，王偷鸡肯定下岗了；领导研究不让王偷鸡下岗那是有原因的，他的姐夫是一名治安警察，厂子以及领导个人早晚还得请他办事，治安环境、内部矛盾这都是经济效益呢，没有人民警察保驾护航，不仅没有经济效益，厂子和车间领导的个人安全都存在问题。王偷鸡的姐夫在他们厂决定让谁下岗之前去走了一趟。压根儿没提舅官儿的事，他知道，厂长该怎么办，根本用不着提醒。果然，王偷鸡没有下岗，而且还从肮脏、高温、潮湿的浇铸车间调整到机电班上当副手。那个龌龊的岗位安排给了一个女工，那个不多言语的女工虽然没有喜形于色却从内心深处感谢祖宗保佑使得她没有遭受被淘汰下岗的厄运，她认为苦活、累活是车间领导给她锻炼的机会，是考验她。尽管丈夫骂她是性冷淡，尽管自己的孩子缺少疼爱，可如果下岗了，估计那就不是性冷淡了，恐怕连性欲都没有了。
王偷鸡还有一个海外亲戚，一个远房的外舅爷，那年从台湾回来，给王偷鸡100美圆，另外还送了一部照相机，王偷鸡用那个别人很少见到的傻瓜照相机给赵来凤一家照相，还让他看美钞和人民币不同，那一天，赵来凤知道了百元美钞可买很大一坨黄金，中国的钱不行。王偷鸡花言巧语把他的老舅爷带到厂里转了一圈，并特别提出要到车间主任办公室去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老头子看中了赵来凤办公室墙上的一副挂毯画儿，说这是一件很珍贵的艺术品，值500美金，并要求赵来凤卖给他。500美金，不少哇。相当于当时人民币5000元还有余。可临走的时候，那个鬼老头子又不提这档子事儿。王偷鸡有海外亲戚的事全车间、全厂都知道，一时间，王偷鸡成了名人。赵来凤那段时间也很兴奋，没想到那个10块钱买的挂毯那么值钱，他还一直指望着王偷鸡能帮他把这笔生意作成。海外侨胞来厂里转了一圈，使赵来凤与王偷鸡的友谊与日俱增，全车间、全厂的员工都知道一个事实：这个完全应该下岗的王八蛋，估计以后再也不担心下岗了。
不过让谁下岗，不让谁下岗也有搞错的时候，上一次第二车间张春黛的事儿就差点儿搞成了个麻烦。张春黛已经下岗一个月了，那一天，工贸局值班副局长老殷宴请厂上几个主要领导，酒酣耳热的时候，从厨房突然冒出个衣着光鲜的时髦女郎，迈着阿娜多姿的步子，并且到席上陪酒来了，厂长和第二车间狗屁主任眼睛眨了几眨。这不是那……？工厂里发的狗屁衣服把人弄的灰头土脸，一脱下癞蚪服人立刻就成了美女。几个蠢材还在愣头愣脑的时候，老殷笑眯眯的说，发什么愣啊，这是我小姨子呢！“不对呀，老殷老婆不是武汉人嘛，姓李啊！”几个蠢材还在发愣，老殷貌似发怒地骂了起来，“王八蛋”，他指着厂长的鼻子说：“你哪里是人呢！”第三天，张春黛就被安排到厂后勤机关上班，职务是团委副书记。
老实人听天由命，奸诈者往往是弄潮儿，那些既不老实又缺乏狡诈者则常常在动乱面前遭受磨难。
华晓月是车间里资格很老的女工，她总是能很好地利用节假日找一个名目把赵来凤接到上席就座。那年月，接吃接喝，不仅要有手艺，而且还必须有一定积蓄呢。吃喝时间长了，华晓月就成了赵来凤可信任的人了。
员工们对赵来凤的尊敬，让他感觉到很优越。其实他也是贫下中农出身，他并不只是光接受吃请，偶尔也接大家到他府上喝一顿酒。那一次在赵来风家吃完饭，华晓月发现赵来凤家其实也存在难处，母亲年纪大了需要照顾；唯一的弟弟因患少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这是他们家最为伤神的一件事。母亲关心孩子，可年老体弱只能在生活上做些简单的照料；何况又能帮得了多少时日；哥哥赵来凤帮助他在马路旁摆了个自行车修理的摊子，可他脾气暴燥，赚钱的机会一次又一次被他错过。30多岁了，要是能成个家立个业，情况就好了；可是他这样的条件，恐怕困难很多。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华晓月带着初中毕业在家赋闲一年的妹妹晓婉逛商场，姐姐拉着妹妹的手，说了很多赞美的话，让这个自感前途渺茫的流浪女一下子看到了前途的光明和未来的美好。在一系列光彩夺目的时装柜前，姐姐让妹妹试了试一套天蓝学生套装，年轻的妹妹在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满意。妹妹高兴了，姐姐就很爽快的付了钱。姐姐看着兴奋的妹妹仿佛也很高兴地插进话来，有一个非常好的人家，如果妹妹嫁了过去一定非常幸福；虽然那个孩子腿有点残疾，但志气高呢，虽说眼前只是摆个小摊子，但钱攒多了就可以办大事。多少成功人士早年都是受了很多磨难的。妹妹望着一脸真诚的姐姐，拉着姐姐的手说愿意听姐姐的安排。几次见面下来，妹妹感觉到如同姐姐所说，残疾青年也还是很可爱的。那一段时间，姐姐华晓月隔三差五的给妹妹买衣服买首饰，对这个漂亮妹妹简直是疼爱有加。
赵来凤得知弟弟谈了一个公主般的女朋友很不以为然；对华晓月主动牵线搭桥颇是费解。他虽然不赞成这门婚姻，但看到小公主并不怎么嫌弃残疾弟弟也就随其自然了。
举行婚礼那天，姐姐没有到场；铸造造车间的员工们看到来凤的残疾弟弟娶到如此美丽的姑娘时，一个个羡慕不已，赞叹来凤有能耐当上车间主任；残疾弟弟有福气能纳美女为妻，真是运气好的人家个个都运气好，幸福的人家个个都幸福。当得知残疾弟弟娶的是华晓月的妹妹时，车间的员工更是羡慕不已，华晓月再也不担心下岗了。
没想到不到半年时间，妹妹和残疾妹夫殴斗三次，最近一次闹的最狠，残疾青年将公主打得鼻青脸肿，因为胯骨受伤以至于卧床一月有余。经法医鉴定为轻伤。最可恶的是残疾青年骂她，说是因为看上了他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当车间主任的哥哥才下嫁给他的。
妹妹晓婉下定决心要离婚，婚前那些美好的憧憬全是虚假的，不存在的，指靠成家后获得幸福那全是瞎话。因此晓婉开始恨起了自己的亲姐姐。任性的妹妹跑回娘家后，晓月惊慌失措，如果闹到离婚的地步，两家岂不成了仇家，那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怎么上班？姐姐先是沉默，继而是呜呜咽咽的哭泣；再接着倒在妹妹的腿上哭。身心受到巨大创伤的妹妹反而没有了主张，她下意识地反省起来，是不是自己犯了错误呢？是不是自己犯了错误呢？她的心这么一软，刚好就被姐姐抓了空子，姐姐抱着妹妹的腰哀嚎起来，妹妹，离婚是多么轻率的念头啊！离过婚的女人在社会上咋理直气壮地做人呢！我们这一家子今后咋抬得起头呢？夫妻之间过日子，多忍耐一些就过去了的。母亲也不失时机地帮上了腔，别糊涂了啊，妮儿！听姐姐的话吧！这个仿佛犯了错误的妹妹背着沉重思想包袱被姐姐遣送回了婆家。
把妹妹送走，晓月长出了一口气。
夏金桂是车间里最漂亮的女工，在她们那一窝女人当中，她是最具有杀伤力的，加上骨子里潜在的骄傲因子，女人们对她尽是嫉妒，而男人们对她是望了一眼又望一眼，说不定在心里还把她给记住了。那天得知华晓月把妹妹嫁给了赵来凤的残疾弟弟，就在举行婚礼的当口儿，她恨不能把华晓月揪出来，当场吐她一脸唾沫。她越想越愤怒，华晓月竟然是如此卑鄙下贱。既然人心这么龌龊，不小心肯定不行；骄傲的夏金桂从此变得深沉起来。她干活更加卖力，她对周围的男男女女更加谦恭和友善，尽管一个个污鼻子皂眼，她还是装得有激情的样子；而在车间的几个猴头怪脑的领导面前则变得更加温顺，温顺得十分复杂，让人大脑里的指南针找不着北。
除了经常性地把大家接到自己家里显摆自己的厨艺以外，夏金桂还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表示对领导的亲密无间。她知道赵来凤喜欢喝绿茶，叶形大小，香味浓淡，以至于出锅老嫩，她都摸得清清楚楚，并且供奉他一年的口福还有余；她每天早晨上班时把老赵的办公室弄得清清爽爽，另外再给他美美的泡上一杯；她知道老赵不抽烟，如果偶尔想抽的话，一定是那种市场上很少有卖的特制雪茄。现在，老赵抽的就是夏金桂给他弄到的正处级以上干部才抽得到的上等雪茄。这种特别的关怀，来凤感到幸福，觉得当一个车间主任还真是好；尽管偶尔心惊肉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装进了心里，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体就跑不远了，他的命运说不定就要和这个女人联系起来。那天下午，员工们很早就下班了，夏金桂说，她不想写那个什么个人先进事迹材料，也不想去当那个先进了，赵来凤说那怎么行呢，现在就去写吧，写了我来看一看。可是那个狗屁材料他们弄得很晚很晚还没有完事。夏金桂瞪着一双牛大的眼睛，贪婪的逼视着，可恶的赵来凤动作十分迟缓，夏金桂就索性勾住他的脖子大口撕咬了起来——两个人爆炸了、燃烧了。两个人身上发生了“大火”；那天晚上金桂老公来寻妻，遭遇灾情并被严重“炸伤”，爆跳如雷的男人将赵来凤打得头破血流；金桂看见自家男人怒气冲天，立即创新局面，转而尖叫着，同时用尖利的指甲把赵来凤刨得面目皆非……
公安机关来厂里走访调查，找到车间副主任，那个与赵来凤关系十分密切的牛斐进行了座谈，询问赵来凤平时有哪些劣迹，并希望实事求是，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牛斐想了想，深思熟虑地说，赵来凤平时爱贪小便宜，在作风上存在较大问题，这一次强奸夏金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一年他们一同出差杭州，赵来凤找小姐花费了1000元，后来以招待客户的名义报销了呢。
原车间主任发生风流事件的第三天，牛斐当了代理车间主任，这个折磨女人悬梁自尽的鳏夫一上台就召开全体员工大会，他正襟危坐，原来说话油腔滑调，现在变得字正腔圆——嘿，有模有样的高管派头！可说的话不是人话，“赵来风搞女人虽然不对，但实行末位淘汰的办法还要继续执行！”他的话刚一讲完，不知谁扔了颗石子儿，啪的一下将他话筒打翻，差一点儿命中了他的门牙。
赵来凤下台了，华晓月郁闷了很长时间，她痛恨夏金桂这个破鞋害人害己，好端端一个车间被她害得鸡飞狗跳墙。同时她深深地沉浸在痛苦之中。她深刻地自责着自己“真不是个人”，可怜的妹妹被她当作了馒头送给了人家。
话说晓婉自从被姐姐劝说回婆家后很忍让地和丈夫相处着。这一忍让情况大为改观，暴戾的丈夫立刻变得温和且宽容，小摊子上的生意也大有起色。这一天姐姐把她叫回到母亲家里，嚎天啕地地痛哭着，骂自己瞎了眼睛，并承认妹妹当初要离婚的想法是对的。妹妹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弄清事情原委后，她也犯了难，现在的夫妻感情比原来好多了，何况有了身孕，哪能说离就离呢？可姐姐认真地告诉她，这样的家庭一刻也不能留恋，你就回想当初瘸子残酷虐待你时的情景吧！何况伤残鉴定还在这里呢，离吧！有的是好人家等着你呢！
夏金桂那天并没有挨丈夫打，可连续几天水米不进、神智不清，最后被送进了医院。车间的几个员工到医院看望她时，只听得她口中念念有词：“来凤，我可是给了你的，给了你的！”

（本文作者：陈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