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湖

柯柯 · 发表于 2007-12-25 10: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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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很常见的湖，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湖，大的小的长的圆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连成一片，这个湖就这样淹没在这些湖里，存在着，被人忽视着，也许除了我再也没有另一个人注意到它。湖的一边是枯草，枯草外是座小红砖房子，总是看不见房子的主人，门却开着，门外栓着条黄瘦的狗，懒懒的眯眼躺着，来了人便站起来，也不叫，走到你旁边看着你，你安静的从它旁边走过，它目送你走远后又躺下，旁边还有几只脏兮兮的鸡。另一边是片小树林，深青的密密的树林，树枝直伸进水里，湖面如镜子照出树林的倒影，有风树林便动起来。

湖后面是什么呢？去年春天去过一次，那正是枯枝润起来的时候，有毛茸茸的小叶苞，地上也一刚露出头皮的小野草，所有的一切都是欲绿未绿的样子。我顺着小路往湖后走，两边是松树，经过冬的磨砺分明显出老态，然而经过春的香袖轻拂，枝尖又冒出新绿，连黑褐的树干也被拂成浅褐。
再往前是一片桃林，桃花正艳，似乎是一片片云朵被树枝牵住了裙角，停在了枝头。风还带着微寒，太阳也不暖，却因为这份意境，人就暖了，心也亮了。
许久没有在去了，现在已是深秋了，桃树的叶子该掉了吧，松树应是老样子，只是少了生气。时间过的真快，熟悉的风景都变了，只是许多以为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却没改变。

以前不像现在这样频繁的到湖边，一个人从阳光正好时坐到黄昏风渐凉，受不了那份清寒才回去。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很少有人来，更少有女孩一个人来，我是例外。我痴爱这个湖，和湖边的这片枯草地，草地里的几排树苗，斜斜倒在湖面的这棵枯树。记得那次遇到他的情形，他和一群朋友在湖边钓鱼，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在我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悄悄看他，想要靠近他。后来我们又一起来这个湖边钓鱼，这时候我们已经认识，只是还有一段距离，我越想拉近，距离却越长。

这是个很短的故事，从发生到结束只有两个星期。但有时候你以为故事结束了，其实并未结束，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是一个过程，是生命历程的一个情节，它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以为结果出来了它就结束了，实际上一点东西一直在延续，贯穿着你生命的始终，你以为它不存在了，实际上它是存在的，总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影响着你。

我们一起去公园，天气很好，我们一直爬到山顶，他在我旁边，我觉得这个世界都属于我。他爬上树摘野果，我抬头看他，太阳热烈的照着，睁不开眼睛，他逐渐变成一副图腾，就那么刻进虚无的天空里，让我想忘都忘不掉。

故事结束的时候野果还没风干，我放在桌子上，圆圆的青黄色的果子一动就散开，我盯着它们发呆，没有悲伤也不是无所谓，只是那一刻感情失聪。过了许久之后，悲伤才从心底一丝丝冒出来，然后就如关不紧的水龙头，没完没了，无止无尽。

我看着野果，不知该怎么处理它们，这是他从树上摘下来的，扔掉当然不舍，不扔又怕勾起回忆。我把它们捧在手心摩梭着，有关他的情节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

我在草坪上等他，冷的发抖，话都说不完整，他让我到太阳底下等，他还有事要办，然后走了，过了一会儿却又拿着外套出来给我。离开又返回，简单的动作，我却知道他曾经试着关心过我。
我曾说最大的心愿是心爱的男孩载着我在校园里闲逛，他便找人借自行车，虽然后来并未实现，却让我感动很久。

他说他很注意细节，我说我也是，有时候对一个人，你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和相貌，你却记得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这些细节成了你对他印象的全部，成了怀念他的理由，我们性格中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这些却不能成为相恋的理由。两人在一起要靠吸引力，而只有陌生的东西才有吸引力，相似的东西是没有吸引力的。

他回忆我时会记得哪个细节呢？在什么情形下说的一句什么话，在说什么话时的一个眼神，或者哪一个动作？我不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不会低头一回首的千娇百媚，我甚至是自卑的，在所爱的人面前丢弃所有的自信用矜持掩饰自己小心翼翼的爱。爱会让灰姑娘变成公主，也会让公主变成灰姑娘。
我用红线穿起野果，一共六个，鲜艳的红线，青黄色的果子，好看诱人的颜色。我把它挂在床头，看着看着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又拿下来，戴在胳膊上，一个人慢慢的往湖边走。

枯草在阳光下呈金黄色，随风摇摆，草丛里有秋花，小小的草径上开着粉白色的小花，一晃一晃的，柔弱无力的样子。小屋门开着，有个老人躺在椅子上，闭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狗照例站起来走近又退回躺下。许多东西都没变，只有人变了。我坐在上次坐过的地方，一样晴好的天气，暖洋洋的太阳，风过后湖就开始晃，树林也跟着在晃。斜在湖面的树秃了，只剩几片叶子挂在枝头晃悠。我小心翼翼的爬下去，试探着踩在树干上，把野果挂上去，看着秃枝上鲜红的线，如果我没有给他留下细节，那这些野果算不算一个细节呢？

当我听说奶奶去世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伤心，而是想起他。这个时候只想看见他，在他关怀的目光里哭。可是他不在。我们已经许久吧联系了，他不了解我的生活我也不了解他，只是他像空气，不知不觉影响着我的生活，他却不知道他的意义。始终没等到他的电话，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当希望落空还是失落。眼泪终于落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伤心奶奶的去世，还是伤心自己的心事。

再去湖边时，老人还躺在屋檐下晒太阳，仔细看他的脸，才发现原来不是没表情而是一脸安详。他微闭着眼睛，瘦削满是皱纹的脸上，才入冬已穿着厚厚的棉袄。看着他我不由又回想起奶奶，奶奶也怕冷，冬天常常带着姑姑给她织的毛线帽子，帽子连着围巾，奶奶总是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两圈。她的椅子铺着棉垫，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她说人老了骨头硬了，骨头都硌散了。她还说女孩子没用，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是我出生时说的，所以她从没抱过我。可是我还是思念她，当她已不在的时候才发现有关她的细节，她穿棉袄时外面要套已单衣，她说棉袄难洗。她最爱看《西游记》，从我对她有记忆起，直到今年暑假回家，每次看电视都是《西游记》，但她从不记得里面的情节，只知道哪个人是唐僧那个人是齐天大圣，那些怪里怪气打扮的是妖怪。

我记得那么清楚。上学的时候是雨天，奶奶掩着门，我轻轻推门进去，电视里放着《西游记》，爷爷坐在床边，奶奶躺在床上，头寻着电视，她已经没有力气坐着看电视了，她只是在听声音。我突然鼻子酸酸的，奶奶真的老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说：“奶奶我走了，过年时候回来。”她说：“唔，你现在就走啊。”我站着不知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我的余光看见她一直看着我出门，这成了我们的离别。天上人间，那么远的距离，却那么容易就到达了。

有一天这个老人也会走的，他走后也会有人念他，如我念奶奶吧！那有没有人怀念我如我怀念你——曾一起钓过鱼的男孩，在我如花的年龄，没有人怀念是失败的。